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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帅博
第五章 狗尾巴
走出家门时,天地万物尚被寂静的雾气所笼罩。
此时既不是白天,也不是夜晚,一切都在灰蒙之中。
早早地行走在上学路上,张开五指,感受空气与水汽划过我的指尖、流过我的指缝。
身处在陌生的时间,司空见惯的熟悉景色也剥去了名为日常的外衣,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奇怪面目。
好安心。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好像我也变成了陌生的我。
朦朦胧胧的灰色世界里,我漫步前行。
如同行走在白夜里。
——我的世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可是并不暗。
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
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
你明白吗?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并不怕失去。
“好难受。”她放下书说。
“怎么了?”我问。
“一点糖也没有,我要抑郁了。居然喜欢这种结局,难怪你老是讲些破故事,你这悲剧中毒男。”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侧着脸幽怨地盯着我。
那本书就这样被她随意地扔在一边,哗啦啦的翻页声过后,合拢的封面上是手牵着手、背对着的两人,一人身处在黑暗的白天,一人身处在光明的黑夜。
病态的二人相拥取暖,以自身的畸形挑战社会的正常——大概就是这样的悲剧故事。
“好好好,喜欢看傻白甜漫画的傻白甜大小姐。”我无奈地说,把书捡起来塞到书包里,“你小心点啦,别把书弄坏了。”
“不准对我可爱的魔卡少女樱大放阙词,你这恶心厌世男!”她恶狠狠地说,“可恶啊,结果到最后我都不知道雪穗和亮司到底是不是相爱。”
“怎么会,书里不是暗示的很清楚了吗?又不是少女漫画,最后一定能互相表白。”
“暗示暗示暗示,我不要暗示啦!”她哀嚎一声,掏出手机开始搜索这本书的解析。
我凑了过去,越过她的肩膀和她一起浏览着手机屏幕。
好甜的香气。
这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也太香了,指定掺什么东西了吧?
散落的发丝随着微风抚摸着我的脸,痒痒的,好舒服。
修长白皙的后颈,让人赞叹天鹅颈这个比喻的美妙和恰当。
好想埋在她的发间闻一闻——
不对——呼吸声不可以这么大!我猛然惊醒,不然不就暴露我喜欢这个味道了吗,我没有,我不是!
我连忙侧眸偷看她的脸。她没有发现,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
“这个人罗列了一大堆细节啊,推测也很合理,这还不明显吗?”为了掩饰,我慌忙开口说。
她没有回答,继续点开下一篇帖子,表情严肃。
一篇又一篇,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寻找什么。
最后,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拍,又发出一长串自暴自弃的哀嚎。
“干嘛啊你。”我无可奈何地说。
“因为——因为大家都只是在推测而已嘛!好像是这样、应该是这样、我认为是这样,不能说的坚定点嘛!快说雪穗和亮司一定深爱着彼此啦!”她瞪着我。
是会有这样的想法啦。
对于悲剧的爱情,想看到他们互相说:“我爱你!”,想看到他们二人用最直接的话语互诉衷肠、彼此缠绵,想看到雨点般的吻,想看到疯狂的爱抚,想看到性爱。
“但是大家都是很认真地分享自己的看法啊。你也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擅自觉得别人一定怎么怎么样,自顾自地赞扬他人、美化他人,别干这种没礼貌的事情!”
“明明只是书里的人物。”她嘟着嘴,不满地轻轻踢了我一脚了。
“尊重一下作者啦!”我说。
“作者也请多爱惜一点自己笔下的人物!就是有你们这些喜欢悲剧的变态,市面上才会有那么多备受欢迎的同人作好不好!绝对是喜欢大圆满的人多!”
什么变态啊,讲话给我客气点。
我把心情低落的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针织衫粗糙温暖的手感划过我的指尖。
“好啦好啦,大不了我请你喝饮料咯。”我说。
“我要喝可乐,无糖的。”她哼唧了几声,忽然又反握住了我的手,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的双眼,“喂,要是我是雪穗,你会怎么做?”
我沉默了片刻。
“第一,我不叫喂。第二,你这么蠢,当不了雪穗。第三,雪穗可是美女——哇呀痛痛痛啊!”
腰间传来疼痛,虽然不是很剧烈,我还是夸张的叫了出来。她捏住了我的肉,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就是雪穗!快说你会一直守护我!”
“你是雪穗,那我是谁?侵犯幼年雪穗的老男人?雪穗费劲手段得到手的优质学长?我这种人当不了桐原亮司啦。”我无奈地说。那可是如同少女漫画里,行走在黑暗中的守护者一样的超级男人,毫不犹豫地自我牺牲,能力高绝执行力又强,和我简直没有任何共同点。
“哼!”她松开了我腰间的手,又紧紧地抱住了我,“你就是亮司,你就是亮司!你是我的亮司!为我做了这么多事,多么了不起!让我这么离不开你!我要当雪穗,让你也离不开我——”
是冷酷的环境、冷酷的社会导致了雪穗和亮司之间病态的关系,悲剧的结局。解析中总是这么说。
我们才没有这么悲剧的过去,才没有这么沉重的背景,所以我们成为不了唐泽雪穗和桐原亮司,也没有办法一起行走在白夜里。
对于书中的主角两人是否真正相爱的探讨热度很高,用于佐证的文字细节也很丰富。
但说到底,没有正面的描写。作者刻意规避了这一切。
好像是这样、应该是这样、我认为是这样——类似的说辞就像自我安慰,总是带着淡淡的悲伤。
唯一确定的是,随着亮司的自愿献身,两人的过去就此埋葬,雪穗头也不回地独自向前走去。
他们应该爱着彼此、我觉得他们爱着彼此,我认为雪穗能独立地、好好地生存下去,有一个平稳的未来,有一个安详的晚年。
总是觉得随便就好的我、喜欢悲伤的幸福的我、自卑又懦弱的我、没有勇气向前走的我,觉得这样暧昧的说辞也很好。
我已经很满足了。
由住宿改为走读,我不得不每天在通勤上花上数个小时。
虽然不得不表现出更认真刻苦的态度,不得不花更多精力学习,拿出实绩来说服老师和父母,但是能够长时间的独处、能够在独处的时候什么也不做地放空自己,对此时的我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奢华享受。
是的,我已经决心将一切事情都往积极的方向去想。
走读也有很多好处呢。不必因为同寝室友的呼噜声而辗转难眠,不必参加每天起床后的例行晨跑,不必争抢洗漱的先后顺序,不必担心因为寝室的内务不整洁而被扣操行分。
听说女寝那边的卫生检查总是很严格,连地上的头发丝都要清理的干干净净,真辛苦。
哪像男寝的宿管大伯,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查寝也就抽查而已,只有领导视察的时候才会装模做样一下。
上次我发热,在等家里人来接的时候不得不回寝室休息,还多亏了眼镜大伯的照顾呢。室友放在寝室充电的手机忘了拿走,被光头大伯没收了,结果也是说了几句好话就要了回来。
据说之前三年级的学长为了开空调私拉电线的事情暴露之后,大伯他们还吃了校领导不少排头。也算是无妄之灾,真不容易。
等会儿回寝室取东西的时候买点饼干送去吧。太贵重的礼物也不好。
就这样慢悠悠地想着无聊的琐碎事情,我走进了阔别一周的校园。
那家伙怎么了。
这是班上大部分人的感受。
我趴在桌上假装睡觉来回避交流,心里暗暗地揣测。
还好高中也一样没有男女同桌,我身量也算高的一档,座位从小学开始就在班级的最后几排,在物理空间的概念上与女生保有相当的距离。
说起来有点奇怪,但没有别的意思,事实就是老师里面男性的比例压倒性的高,只有英语这一科是女老师任教。音乐课是不会说中文的意大利人,美术课是中文超流利的法国人。这么一想,老师们几乎全是有秃顶危机的中年男性呢。
搞毛啊你这重点高中。
我参加的社团是书画社,虽说已经算是可去可不去的幽灵社团了,我还是经常去串场。社长是个相当小巧可爱的腼腆型美女。说是小巧,和某人不同,社长大的地方很大,该说不愧是已经成年的大人的胸怀。
记得运动会的入场式上,社长和她的几个同学穿了地中海风情的、轻飘飘的薄纱服装和绑带凉鞋,戴一顶月桂叶冠,把我看的目瞪口呆,差点非礼勿视。
明明快到交接社长位置的时候了。
明明还准备了告别仪式和礼物的。
真对不起她。
“——边哥,该交作业了啦。”
感到手臂被人摇了摇,我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打开了对方的手。
我不是已经叫我同桌那家伙转交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搭话?我在睡觉啊,你有没有礼貌?
“你怎么了,边哥?”那人却没有丝毫愠色,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身体还没康复吗?我看你一直趴着,要是不舒服的话还是不要硬撑比较好喔?”
对不起,我没事——
好险,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了。
“没事的啦天天,这小子太困睡迷糊了而已。作业我已经帮他交了。”
回话的是我的同桌。
我艰难地附和着点了点头,捂着嘴冲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躲进一个隔间里,直到上课铃响了以后才回到教室。
就这样好不容易地挨到了午休。
把走读的申请表和几袋零食交给值班的大伯,客套了几句,我回到了之前的宿舍。
坐在桌子边,我和同桌阿辰吃着我拜托他从食堂买来的盒饭和面包。
“我说你啊,到底怎么回事?”阿辰问。
顺带一提,他还是我的下铺,与我勉强算是同床。不过这层关系在今天已经到此为止了。
“请了一个星期假,然后就突然申请走读,没事的时候就趴在桌上睡觉,还打了天天的手——还有这些莫名其妙的要求。”他散漫地翘着凳子的两条腿,摇晃着身体,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发问。
“身不由己啊。”我叹了口气,“不过以后还是要麻烦你,交作业也是,买饭也是。”
“装什么神秘。”他嘟囔着抱怨了一句,“虽然说你走读了多了一张闲置的床是好事,也少一个人抢洗澡时间,可是我和他们几个不太相处的来啊。真麻烦。”
阿辰指了指余下的两张床。
“你多顺着他们说话就好了啊。”我说。
“我才不要。那牛皮都要吹爆了,一副我最吊的比样,我能忍住不翻白眼就算好了。”说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牛皮吹的可比他们过分多了好吗。”我没好气地说,“别让我把力气花在吐槽上啦。”
“我从来不吹牛皮!”阿辰反驳说,“不过你对自己还算有点数哦?我还以为你没自觉,你的脸色差到没法看耶。我都觉得我算是迟钝的人了,看到你的脸都没办法注意不到,天天她到处和其他课代表说让他们不要来打扰你。”
“——替我谢谢她啦。”我说。
“我才不要,你自己去。”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能去的话就好啦。我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对了,还有件事我要和你说,可能你一直趴在桌上没注意到。”阿辰他停止了摇晃,凳子的四条腿平平稳稳地与地面接触,露出一副难得的正经表情,“你知道七班的那家伙来看过你多少次了吗?上周也是每天都来,还找我问了你的情况,今天也一直在我们教室门外走来走去探头探脑,班上的人都懒得对她指指点点了——”
我沉默以对。
“虽然我来说这种话有点拿谱,阿边,”阿辰他指了指自己,“不过你觉得你这样处理真的没问题吗?你们应该不是没有联系方式的关系吧?你故意不回她的吗?我没谈过恋爱啦,也不觉得那东西有多好、多重要,所以给不出什么好建议,但是无论如何,该有个了断吧——那家伙的脸色看上去比你还差欸。”
把我当成恋爱脑,真有你的辰哥。
我咬着嘴唇,半晌才说出来话。
“你不懂啦辰哥。这样就好。”
下午的情况依然乏善可陈,依旧是上课、睡觉、上课、睡觉的循环。
老师们都是绝不早到一分钟、上完课立马就走的类型,与学生的交流少的可怜。我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个学校的高升学率完全是生源太好的缘故。
升上高中之后,我与班里的同学也都处的不错,是那种我与谁讲话都不会显得突兀,我离开大家也不会觉得异常的关系。
看到我趴着睡觉,大部分人也不会不识趣地硬凑上来。
除了这家伙——
“边哥,听说你开始走读了?要回家了吗?”
小名天天,是英语课代表,负责收发英语作业,另外在一年级的时候是我的前桌,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及腰的长发。不擅长理科,尤其是化学和物理,常常向后座的我请教;另外负责检查周围几人的英语课文背诵情况。
不过都是一年级的事情了。
下课铃响前我早已经收拾完了东西,正想逃也似的离开。
天天她却堵在教室门口向我搭话。
“为什么走的这么急?今天的作业老师批改好发下来我还没给你——”
她把我的作业本向我递来。
我一把拿过,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小心翼翼地绕开她,匆匆地走出门去。
“喂,边哥——”
听到她在后面大声喊。
可是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大步奔跑了起来。
不想待在家里,也不想待在学校。
快逃!我的心对自己说。
快跑起来吧——
快点!快点!
跑到校门口的传达室,拎起我中午寄放在这的床单被套。
在打卡机上刷了校园卡。
焦急地等待闸门放行。
快逃!快逃!
我的心怦怦直跳。
——那是谁?
娴静地站在校门外的树荫里,手里拿着和我一样的装着床单被套的藏青色袋子。
细碎的阳光点缀在高高的马尾上。
所谓的幸福,就是要放空自己。幸福的人时刻都以自我为中心,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考虑他人。
据说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
话说从前从前,有一个村庄,村里有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彼此相爱,私定终身。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曾经纯粹的爱情里掺进了名为现实的杂质。
女孩出生高贵,是村里的巫女。
男孩父母早亡,是身为农夫的亲戚在尽抚养的义务。
受不了被现实的鸿沟和内心的自卑折磨的男孩,说了句“我要和邻村的女人结婚”,就匆匆逃走了。
无法忍受背叛的女孩,在嫉妒与憎恨下化身为蛇,被身为巫女的长辈封印在了暗无天日的地洞中。
她日日咆哮,夜夜哭泣,夙夜不眠。
男孩得知此事之后,回到了村庄,见到了化身为蛇的女孩。
“我爱你。”他说。
“我不信。”她说。
男孩就在那坐着不走。
第二天的时候,他依然对女孩说:“我爱你。”
女孩依然回答:“我不信。”
花开又花落,十年过去了,男孩长成了男人。
在这无数的岁月里,他依然坚持着每天对女孩诉说爱意。
在第十年的春天,花开的日子里,女孩回答说:“我也爱你。”
她身上作为蛇的鳞片自然剥落、褪去,露出美丽的肉体。
两人受到了村人的祝福,组成了家庭,永远幸福地生活了下去——
“什么啊,这故事不像你的风格欸。”她歪着头说,“这个结局意外的还可以嘛。”
“都说了是听来的故事啊。”我说。
“不过这个男主人公没出息的样子倒是和你一模一样——不,你可能比他还窝囊呢。”她笑着说。
“为什么?”我问。
“你看啊,他不是说了很蹩脚的谎言吗?说什么要和邻村的女人结婚,真是一戳就破,随便问一问就知道不是真的了啊。没勇气说‘我爱上其他人了,所以不能和你结婚’,狠不下心说违背自己的内心的谎——或许他就是想被揭穿呢。”
“有道理喔。”
“如果我是这个女人,打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相信,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啊。”她支着手臂,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脸蛋,“但是听到这么伤人又蹩脚的谎言,会变身成蛇也说不定呢。”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啦。”
“我就要说。”她抱了上来,两手缠在我的颈后,吐息拍打在我的肩上,“我很清楚哦?你肯定比这个男人还窝囊,肯定头也不回地就逃走了,连句谎话都不敢说。可是啊,要是我变成蛇的话,看到我那么痛苦的样子,你肯定也会回来的——你就是这种人嘛,悲剧中毒男。”
“我才不是悲剧中毒男,也不会让你变成蛇。”
“哼哼,谁知道呢?反正只要你一回来,我就狠狠地缠住你——毕竟我变成蛇了嘛。到时候你说爱我也好,不说也罢,反正那么多年了,我明白你的心思。我变回人后,谁知道你哪天又自说自话地消失不见了?只要我还是蛇,你就无法离开我——”
“这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哦。”
我不是桐原亮司,我一直很清楚。
到头来,她也成不了唐泽雪穗。
*这个故事出自日轻《说好我不在便安好的家庭崩溃了,于是我拐走了义妹》,是很不错的妹控文。
第六章 三色堇
因果轮回已是令人生厌的老生常谈。
其大意即是,经过一系列的因果循环,之前的事情必定会塑造和约束之后的事物。
就像一条蜿蜒的河流。
一件事情的发生、一个人的下场,可能早在十数年前就埋下了因,开始缓缓流淌。而个人的意志和努力,不过只能稍稍推动河床,或弯向这侧、或弯向那侧,却无力改变总体的走向。
尽管很多人对待个人的命运,总是秉持着这样的宿命论,我却并不想把这种看法代入到我个人的事务中去。
就像是大多数人欣赏弗洛伊德和他的拥趸们的理论,喜欢把自身的问题完全归结于外界、归结于童年的创伤、归结于原生家庭来撇开自己的责任。
我却不想抛开这份责任。
虽然我也曾经庆幸过。
庆幸于我的父母不和,庆幸我的童年并不快乐,庆幸我曾经满身伤痕。
怀抱着自己的阴暗面,我反而觉得轻松,会想着我会自卑、我会怯懦是正常的。
我没有朋友、没有自己的想法、无法与人交心、时常感到弱小和孤独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因为我有谁也不知道、谁也无法触及的黑暗面。
然而,无论我如何否认,我从来没有在物质方面短缺过。
我也有在个人天赋方面的自觉,我清楚我比大部分人更有天分。
所以,我认为如果易位而处的话,大部分人都能比我做的更好。
就这样,我放任自己过着几乎随波逐流的生活。
然而时过境迁,当我回首往事,会发现我的迟钝和不作为造成了很多无法挽回的恶果。
如今的我已经无法抛开这份让自己堕落、让他人受伤的责任。
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的丑陋和不堪完全是由于自身的胆小与懒惰,时刻含着这一份苦涩的罪恶感反而让我能释怀。
因此,出于一己私欲的,我擅自帮助了她。
因为我懦弱的劣根性,我无法放任他人过的痛苦。
对于我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无法勇敢地视而不见。
可是令我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当她亲近我的时候,我没有逃避。
逐渐的,我想尝试对自己、对他人负起责任来,尝试像大部分人一样生活。
所以我决定探寻自己的想法,决定尝试建立新的亲密关系,决定与年纪渐长的妹妹保持距离。
可是我实在太过冷漠、太过自私,太过忽视我身边的人。由于我的不成熟、由于我的贸然改变,又给他人带来了不幸。
在我自身与他人之间,我向来认为是他人更为重要。
然而在他人与他人之间,我该要如何取舍呢?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暗了。
父亲的应酬多,不回家吃饭是常事。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他坚持每天回家过夜。
母亲时常要值班,身体又不好,说生我们的时候留下了剖腹产的后遗症,时不时要卧床或者住院。
早年间母亲也习惯看书,我年幼时候养成阅读的习惯正是拜母亲所赐,可是后来她也同父亲一样开始打牌。
打开家门,客厅里一片昏暗。
看来父母都没回来。
妹妹的小皮鞋随意地脱在鞋架前。
真是的,这种鞋子怎么上体育课啊。
我换上拖鞋,蹲下身把妹妹的鞋子也摆正。
打开灯,我吓了一跳。
妹妹坐在餐桌旁,直勾勾地看着我,桌上摆着凉透了的几道菜,看上去一口也没动。
“哥哥!——你回来啦!”她甜甜地笑着说。
勉强挤出笑容,我也回复到:
“嗯嗯,我回来啦彩音。”
啊呀,好不自然。
手上提着沉重的床单被褥,我忙不迭地往阳台走去:“我先去放一下东西哦。收拾床单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要赶紧拿水泡一下,免得到时候洗不掉——”
砰。
椅子倒下的声音。
妹妹猛地站了起来,把餐椅也撞到了,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跑过来挽着我的手臂——或者说抓着?
好用力。
“那种东西——扔掉不就好了?反正哥哥也不会再去住校了对不对?对吧哥哥?比起那个,我们先来吃饭吧?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这么晚才到家?快点快点讲给我听吧?我可是担心了一整天哦?虽然有点对不起哥哥,我还是会忍不住怀疑,担心哥哥会不会讨厌我了,会不会不回来了,会不会逃跑了——”
抚摸着颤抖着的妹妹的头,她才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我们就先来吃饭吧。”
我笑着说。
把书包和被褥都放在一边,我和妹妹把菜简单地热了一下。
“吃吃看吧哥哥——哥哥口味那么淡,要做的好吃又好看,我可是很辛苦的哦?”
妹妹夹了一筷子青菜到我碗里。
虽然我没有忌口的食物,没有讨厌到完全吃不来的菜,可是如果有的选择的话,我是不会去吃味道大或者吃起来麻烦的东西的。
不喜欢吃甜的,特别是酸甜的东西;不喜欢吃辣的,肠胃会不舒服;不喜欢吃河鲜海鲜,要剥壳要挑刺好麻烦;不喜欢油腻的;不喜欢香菜和榴莲;不喜欢吃零食和水果。
这么一想我还挺麻烦的。
小时候母亲经常会说我挑食,后来我想或许她只不过是不会烧她不吃的菜。
彩音的口味倒是偏甜,就像是小孩子一样。糖果、奶茶、蛋糕什么的也都很喜欢,因为我恰好都不吃这些,所以基本都会给她。
省的浪费嘛。
听着妹妹兴高采烈地说着她做每道菜的步骤和窍门,我的心却好像一个空洞。
我应该感到喜悦吧。然后会有一点愧疚?
毕竟做这些菜还挺花时间的。
然后呢?
我作为哥哥,还是不应该让妹妹这么照顾我。
等我到这么晚,又浪费这么多时间。妹妹可是应考生啊。
“彩音。”吃的差不多后,我放下碗筷。
“怎么啦哥哥?”妹妹吃了没几口就不吃了,只是一直捧着脸看我吃饭。
“下次我带你出去吃吧?总是让你做饭——”我尝试着说。
“没关系哦哥哥。”笑眯眯的妹妹,语气甜甜的,却显得好强硬,“妈妈又不是天天不回来。一个星期我也就只做一两天呀?而且材料都是冰箱里现成的,不用我去买。”
“彩音你是应考生不是吗?就算是这样,时间也——”我说。
“哥哥每次都会帮我洗碗不是吗?其实做菜一点也不累哦?倒不如说还挺有趣的。最麻烦的是准备食材和洗碗呢。有哥哥帮我,我也能难得做做菜放松一下呀~”
“而且比起外面的店、比起学校的食堂,哥哥肯定更喜欢吃我做的菜吧?更符合哥哥的口味吧?还考虑了营养均衡哦?哥哥你平常都不吃水果,我得给你补充营养呢~”
“妈妈也是的,每次做饭都好敷衍。从网上学来的菜也都不改进一下,明明知道哥哥不喜欢吃辣不喜欢吃酸的还要做,果然还是我更好吧?所以哥哥也要多夸夸我哦~”
完全插不上话,我只能随声附和。
以前周末的时候,偶尔也能吃到妹妹亲手下厨做的菜。
不断改进、不断学习,已经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了,真的很好吃。
真了不起。
只是那个时候,我们只会像平常的兄妹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
吃饭的时候会保持正常的距离,不会紧贴在一起,不会连彼此的体温、彼此的气味都能感受到。
不会刻意地迁就我,不会卑微地讨好我,不会强硬地命令我。
那个时候的妹妹,是真实的妹妹吗?
还是说是我一厢情愿臆想出来的、理想中的妹妹呢?
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妹妹,和从前的、我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妹妹,我再次感受到我的无能。
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
“——所以说,哥哥真的担心我的学习的话,来教我吧?亲眼看看我的水平吧?毕竟哥哥的学校录取线那么高,很难考呢。啊啊,真的好想和哥哥上同一所学校啊。”
是啊。
好像突然被点醒一般,我的头脑一片冰凉。
要是顺利的话,明年我会和妹妹上同一所学校。
“一起上学,一起吃午饭,一起回家——想想就有点迫不及待了呢。对吧哥哥?”妹妹抱着我的手臂,那漆黑的眼眸里竟然泛起让我觉得妖艳的色彩,“不过万一,要是万一没能考上的话——”
洗完碗筷,我和妹妹坐在她房间的书桌旁。
“这...这是...”
捧着妹妹上次月考的试卷,我的额头冒出涔涔冷汗。
我印象中妹妹的成绩向来很不错。尽管我不是那种以成绩标榜一个学生的人,妹妹也没有什么争胜心,我还是害怕太过关注她的学业会给她带来压力。
同样的,我从来不会说我对她抱有期待、寄予厚望这些轻飘飘的、不负责任的话。
因为我就是害怕这种压力的人。
可是——
看着试卷上方不上不下的数字,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总分。
这未免也太——
“哥哥你也看的太久了吧!就算是哥哥,我也会不好意思的!”妹妹红着脸,“都是因为前段时间玩的太疯了啦!”
前段时间...
我用力把粘稠的记忆压抑回去,勉强挤出难堪的笑容。
“就算是这样...”
这样的分数实在危险,虽说离中考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可考试的知识点差不多都已经学完了。
有些错误实在太低级。
翻了翻试卷,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抬起头看着一直打量我神色的妹妹,我尽量温和地说:“过去的事实在没办法,接下来努力吧——我会监督你的。彩音你不是要考我的学校吗?我会帮你的。”
“嗯——”摇晃着椅子,妹妹发出不满的鼻音,“可是像之前那样疯玩过以后,我老是感觉没有精神学习耶。反正哥哥现在也走读了,其实我考一个近一点的学校也没差吧?”
怎么突然又换说法了?之前不是还说要和我一起上下学吗?
开什么玩笑,离家近的几所学校——如果你不擅长学习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你以前明明都——
“算我...算我求你啦彩音。好好学习吧,别拿这种事情、别拿你的未来开玩笑啊。”我忍不住稍微大声地说。
妹妹眯着眼继续看着我,沉默着不说话。
就在我怀疑说错了什么的时候,她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欸?这是...怎么了?
倏地,彩音又突然停了下来,一把拿走了我手上的卷子,整个人凑了过来,用冷漠的眼神死死地盯住我。
“哥哥你啊——真是世界上最没用、最窝囊的哥哥了呢!”
我呆愣住,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越靠越近,看着她的神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不过——”妹妹张开双臂抱住了我,贴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耳语,“就算你是这样的哥哥,我还是最最最最喜欢你了哦~就算哥哥你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哥哥你一直折磨我、不放过我,我还是会一直注视着哥哥呢~一直——一直——”
我双手抵住妹妹的肩膀,想要用力把她推开,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被妹妹耳语的吐息吹着耳朵,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因为我最喜欢——最喜欢哥哥了,所以我真心觉得上什么学校都无所谓哦?我的未来目标早就决定了。不是上什么好学校,不是要找什么好工作、要赚多少钱,不是要过的多有意义、多幸福——我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啊。
左耳湿湿热热的,是妹妹的嘴唇、妹妹的舌头。
“一个星期了哦?一个星期了,我一直忍耐着没有要求和哥哥亲亲哦?只用了哥哥的旧衣服哦?尽管我无所谓,可是因为我知道哥哥希望我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所以我都一直忍耐着——忍耐着,认真学习了哦?”
妹妹的舌头,一会儿吮吸着我的耳垂,一会儿钻进我的耳朵里。
“咕啾——咕啾——哥哥,哥哥!你要——咕啾——你要好好奖励我哦?因为这是——咕啾——哥哥在求我,所以——哈啊,哈啊——所以哥哥要拿出诚意来哦?不然的话——咕啾——我可没有动力呢——”
被纤细又娇小的妹妹勒住脖子、咬住耳朵,身为哥哥的我却如一团软泥一样瘫倒在椅子上,舒爽地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舒服——舒服吧哥哥?呼~这种事我早就做过很多次了哦?而且也被人做过无数遍了哦?要不要猜猜看是谁呢?提示是——我从小就最最最喜欢的人哦~”
如果要下坠、如果要堕落在这桃色的深渊里——
“——阿边!阿边!!你要奖励我哦!”
挥舞着手中的试卷,她蹦蹦跳跳地走在我身边,那根马尾辫一上一下地弹跳着,搅得我好心烦。
“少烦啦!”我摆了摆手。
“嘻嘻——你学习这么不认真,就知道抄我作业,一天到晚看些闲书、玩手机游戏,被我超过是早晚的事哦?”她戳了戳我的脸。
没法反驳。
“这次联考加上调休,我们可是整整上了十五天的课哦?十五天耶!十五天我都好好忍下来了哦?成绩也变好了哦?我要奖励啦——”
真爱撒娇啊你。人设崩塌了啦。
不过也好。
看着洋洋得意的她,我这样想道。看到她的努力得到回报,我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衷心期盼着某一天,看到她能够苦尽甘来。
所以说啊,真拿你没办法。
“那你想要什么呢?”我问。
“嗯——”她摆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想要只猫。一个人住太寂寞啦。”
“——不行。”我即答。
“这次回答的好快啊,你好严格哦边。你真的很讨厌小动物耶。”她轻轻推了推我。
“...我们是住校生,你怎么在家里养猫?而且猫那么贵,你当我是谁?不要老开一样的玩笑啦。”我不满地说。
“所以你不否认你讨厌小动物吗?”虽然被我训斥了,她还是不以为意地笑着说。
我叹了口气。
“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害怕吧。我有点害怕这种小东西。”我低着头说。
“哦哦,来了来了,熟悉的味道。我准备好听故事了哦。”她轻佻地说。
我扬了扬眉毛,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你有看过黑泽明的《七武士》吗?农民们请求武士去保卫他们的村庄免受盗匪劫掠,在邀请一个劈柴的武士的时候,那个武士是这样说的:‘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因为我害怕一旦开了杀戒,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所以每当要与人打斗的时候,我就早早逃走了。’”
“嗯——有点佛理耶。”她若有所思地说。
“养猫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就好比这样。猫狗这样的动物也有十几年的寿命,也需要精心照料。然而相比起人来说,它们的生命是脆弱的。一旦人的爱怜心、责任心消失了,宠物就会受到伤害,甚至丧命——我实在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顿了一顿,我接着说:
“而比起承担这样的责任,我更害怕知道自己是一个无血无泪的人。或许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不得不面临必须弃养、又或者宠物死亡的场景,我害怕面对那样的场景我的心里仍然毫无波澜。我害怕我会证明自己是这样冷漠的人。所以我想,只要一开始就逃走就行了,只要不养就行了。”
我就是这样的胆小鬼。
沉默了片刻,她牵起了我的手。
“你真是容易自我消沉欸阿边。”她停下脚步,把手指插进我的指缝中,十指相扣,“你知道为什么我老是和你说我想养猫吗?”
她黑色的、闪闪发亮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其实那只是我小学时候的愿望哦?你知道吗,阿边?我早就不想养猫了,因为我已经足够满足——我已经不需要一只猫来陪伴我了。”
与她十指相扣,指节相互交错、挤压,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她话语的重量。
“我老是说我想要猫,是觉得能被你训斥也很好,是因为有时候我还是会稍微感到寂寞。但是我好害羞,我不想说出来——我想要的奖励,从来不是猫哦。因为说不定,我就是你的猫。”
她大大方方地笑着,举起我们紧扣着的双手。
“我真正想要的奖励,是希望你能多关注到我,是想和你再多亲近一点,是希望你能再多陪陪我——”
所以,不要害怕——
“——哥哥。”
温热的眼泪,落在我的脸颊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紧紧地回抱住了妹妹,抱的好用力。
两手勒在妹妹的腰间,像是要把她揉进我的身体。
“好痛啊哥哥。”妹妹泪眼朦胧地说,却也同样用尽全力地抱着我。
身为哥哥,我是失败的。
在世俗人的眼中,我没有及时引导妹妹走上大部分人认可的正道。
在妹妹的人生中,我又无法一直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
我摇摆不定,一直在害怕,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自我怜惜。
我害怕幸福给我带来伤害,害怕家庭的枷锁,害怕哥哥这层身份带来的责任,于是我选择逃避,选择大多数人认可的道路——一条简单的道路。
然而在这一刻,我意识到这未必就是正确的。或者说,我早就知道这未必是正确的,只是事到如今,我终于正视了它。
我想的太多,眼界又太窄,总是喜欢引用他人的话,被繁杂的思绪蒙住了双眼。
我总是故作忧伤地望着天边,没能关注到身边的人。
妹妹是对的。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妹妹。
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任何人。
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我连我自己也不关心,连我自己也不爱,又怎么能让妹妹相信我爱着她呢?
连一次也没有,我连一次也没有正视过妹妹,没有尝试理解过妹妹变成这样的原因。
“哥哥...”
听着妹妹的轻声呼唤,我没有躲避她靠近的唇。
和妹妹唇舌相交,我第一次品尝到了妹妹唇上香甜的气息。
一件事情的对与错,我向来认为是很难评价的。因此,我总是不轻易做出自己的结论。
读初中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班上一个同学的书包不见了,被另一个同学藏了起来。
被藏包的人认为,他被霸凌了,这是不应该发生的、大错特错的事。
藏包的人认为,他们只是在玩闹,是表达亲近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真相如何呢?
我觉得,或许两人所认为的,都是真相。
若是有绝对客观的第三方作为评价就好了。
可是藏包的同学人缘好,又因为临近放学的时间点,大家都想快点结束,所以同学们都认为是玩闹。
因为即使是第三方的观察者,人也只是人而已,也有自己的观念、自己的取向。
事实如何呢?
事实只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书包藏了起来。
我有时会想,我与妹妹的关系,或许就是在藏书包吧。
番外 蒲公英
我有一个哥哥。
哥哥比我大两岁。
哥哥很厉害。
哥哥长的比我高,力气比我大。
哥哥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想法。
哥哥很聪明,很温柔,吃饭也总是吃的比我多、比我快,大人们总是表扬他。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身边总是有哥哥在。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搬到高楼的平层,住在乡下的自建房里。
一开始我和哥哥都睡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我喜欢和妈妈睡,所以哥哥总是睡在爸爸那一侧,有时候早上起来 还会发现哥哥掉到了地板上。
后来哥哥一个人住到了二楼的房间。
爸爸也给我在房间里准备了一张小床。虽然还是和爸爸妈妈一个房间,但我依然不情愿一个人睡。我喜欢抱着妈妈睡。
再后来我也住到了哥哥的房间里。我睡在床上,爸爸在地板上铺了床垫,让哥哥睡在地上。
没有爸爸的呼噜声,让我觉得很舒服,可是不能抱着什么睡觉,总是让我觉得害怕。
于是我问哥哥晚上能不能开着灯睡。
“不要。开着灯怎么睡觉?”哥哥说。
我有点难过,有点想搬回爸爸妈妈的房间。
“除非你亲我一下。”哥哥又说,指着自己的脸。
爸爸也很喜欢这样说,还喜欢拿胡子扎我。哥哥怎么也和爸爸学坏了?
不就是亲亲吗?
哥哥没有胡子,脸上软软的,凑近了能闻到家里的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还有哥哥的味道。比臭臭的爸爸,总是有烟味、酒味、汗臭味的爸爸好闻多了。
我抱着哥哥亲了好几口,哥哥就答应我了。
晚上开着灯,虽然恐惧稍微消解了,但就像哥哥说的,亮堂堂的灯光让人睡不着。
迷迷糊糊的,半夜里想要上厕所。
“哥哥~”于是我轻声喊。
哥哥睡着了,听不到我说话,我就下床摇醒了他。
“干嘛呀。”哥哥睡眼惺忪。
“哥哥,我想上厕所~”我摇着他的手。
“我可不给你擦屁股哦。”哥哥叹了口气,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会自己擦啦!”我生气地说,用力地亲了哥哥一口,狠狠地嘬了一下。看着哥哥脸上那一小块被我亲的好像被蚊子叮了一样通红,还残留着我的口水,我又乐不可支起来。
手牵着手上完了厕所,我们回到了房间里。
突然的,我不想回到床上。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我问。
“不要。好热的。”哥哥说,已经躺倒在地板上闭上双眼了。
但是我想和别人一起睡。
于是我趴在哥哥身上,又亲了他好几口。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我又问。
哥哥哼唧了两声,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我知道这就是随便我的意思。
我欢欢喜喜地掀开被子,然后抱着哥哥,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哥哥也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抚摸。
被哥哥的味道包围,贴着哥哥睡觉,眼前是温馨的黑暗,周围是令人安心的光亮。
好舒服。
“哥哥,我可以一直和你一起睡吗?”我问。
“...可以哦。”哥哥呓语般说。他的手离开了我的头,整个人微微侧身,抱住了我。
随着年纪渐长,我开始慢慢懂得了一些东西。
爸爸开车的时候,会把抽完的香烟烟蒂或者一些垃圾随手丢到车窗外,就那样散落在大街上。这和老师说的不一样。我也说过爸爸几次,爸爸虽然口头上认错了,可是根本不改。
有事要出门的时候,妈妈总会接到电话,会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们已经快到了。”可是我们明明还没出门呀?
上小学的时候,同桌和我说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圣诞节我收到的礼物其实是爸爸妈妈悄悄放的,什么乖宝宝名单都是骗人的,还笑我为什么这么大了还相信这种东西。
看着她信誓旦旦、咄咄逼人的样子,我一下子就相信了她的话,并且还开始有点暗暗地讨厌她。
“哥哥,世界上真的没有圣诞老人吗?”回到家以后,我这么问哥哥。
“为什么这么问?”哥哥似乎很诧异,把手上那本厚厚的《世界未解之谜》放到一边。
这么想来,哥哥好像曾经也问过我相不相信圣诞老人呢。
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回答说我相信圣诞老人是真的,理由是每次圣诞节都能收到礼物。
哥哥听到以后只是笑。
难道哥哥早就知道世上没有圣诞老人,却不告诉我吗?
我心里有点难过。
不要和爸爸妈妈一样啦。
“是同学告诉我的。她说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圣诞礼物是妈妈给的。”我低着头说。
哥哥摆出一副思索的样子。
“你相信有外星人吗,彩音?”过了一会儿,哥哥突然问。
“——为什么?应该...应该没有吧?”我有点奇怪哥哥的问题。
“那恶魔呢?”
“嗯...嗯...应该也没有吧...”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可是啊,”哥哥摊开他那本书,“你看,有这么多人言之凿凿地说看到了UFO哦?这个村子的人都说他们看到了恶魔呢。”
“哦。”我凑上前去,那书里还有模糊不清的贴图,详细地写明了拍摄的时间和地址,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所以哥哥你觉得有外星人吗?”
“我不知道啊。”哥哥坦然地说,“这些图实在有点没有说服力呢。无论有没有,我觉得都可以接受吧。”
“欸?那你还给我看这个书?”我吃惊地问。
“我有个同学说世界上一定有外星人,还说什么金字塔啦,巨石阵月球背面什么的。他说:‘要证明地球上有外星人,只有抓到一只外星人就行了;要证明地球上没有外星人,必须要证明地球上每个角落,从高空到地心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外星人才行,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欸...”我想了想,有点没听懂,但是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他每次都卯足了劲想证明他是对的,别人稍微有不同意见都不行,搞得大家不太开心。我其实不太喜欢他,所以也有点不想承认他的观点。”哥哥说。
“所以哥哥看这个书,是想证明他是错的吗?”我问。
“是有点啦。但结果我也分不清对错,所以也没办法否定他;但是,也不想肯定他。”哥哥点点头。
“那没关系吗?让那个人继续这样说下去。”我懵懂地问,想着或许我能用那段话证明圣诞老人真的存在。
“没关系哦。”哥哥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世界上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人啊。”
哥哥果然和爸爸妈妈不一样,我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从那以后,我也没再纠结圣诞老人的事情。
听大家聊天的时候,我也慢慢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虽然我的圣诞礼物是爸爸妈妈给我的,但是也许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真的有圣诞老人呢?
虽然大家都说辛德瑞拉是童话、睡美人是幻想,现实中不可能存在,但是也许时间长河中的某些时候,真的发生过这样美好的事情呢?
我总是心怀希冀。
哥哥喜欢看书。
哥哥不喜欢出门。
哥哥喜欢喝牛奶。
哥哥不喜欢热。
哥哥喜欢被我亲。
哥哥不喜欢吃糖。
哥哥总是把我喜欢的东西让给我。
哥哥不会凶我。
......
有一次暑假里,爸爸开车把我和哥哥送到电影院,让我们去看电影。
爸爸给哥哥的钱多,哥哥去买了电影票、爆米花和饮料;爸爸给我的钱少,是我们看完电影用来打车回家的钱。
我郑重地把纸钞塞进口袋里,心想着绝对不能弄丢。
那次的电影是什么内容,我已经忘记了。
走出演播厅,翻遍身上的口袋都找不到爸爸给我的钱,那时的急切和无助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没关系的彩音。”哥哥摸了摸我的头,“我认识路,走回去也可以哦。”
哥哥总是这样。
哥哥不会凶我。
我害怕让爸爸知道我把钱搞丢了,所以不想给爸爸打电话。
哥哥连这都知道。
牵着哥哥的手,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夏天毒热的太阳把柏油路晒的热气腾腾,照的人简直睁不开眼。
快走到家的时候,我累的连话也说不出了。
“快到了,彩音。”哥哥指了指前方,这时候我们离家只有一条马路了。
太好了。
“我抱你过去吧。”
什么?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哥哥突然把我打横抱起。
呜哇,公主抱!
明明是不宽的马路,平常快走几步就能过去,在哥哥怀里就好像度过了好长时间。
我抱住哥哥的脖颈,脸贴到哥哥汗湿的衣服上,闻着哥哥浓烈的汗味,我却一点也不讨厌。
啊,我好喜欢哥哥!
我曾经无数次说过我喜欢哥哥,无论是对着哥哥本人,还是对着妈妈、对着爸爸、对着其他人,我都能毫无顾忌地说我喜欢哥哥。
然而此时此刻,从我的内心油然而生的这股情感,像是本能一般从我的心中说出的、而非从口中说出的表白,却比从前都要强烈、都要真实。
与此时在我胸口澎湃的这股喜爱之情的真实相比,我从前所说的话语仿佛都变成了谎言。
我好喜欢你,哥哥!
走到马路对岸,哥哥气喘吁吁地把我放下。
“哥哥——”
然而第一次,看着哥哥的笑脸,我却羞涩地无法坦率地说出我心中所想。
也是生平第一次,我就像所有动画片、电视剧里过生日的主人公一样,发自心底地许下这样的愿望。
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希望哥哥能永远陪伴着我。
“怎么了?”看着欲言又止的我,哥哥问。
“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哦~”带着几份怯意,我委婉地说,希望哥哥能给我相同的回复——
“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呀。突然撒什么娇?”
哥哥说出了如我心中所想的话,让我不禁得意起来。
毕竟是我的哥哥嘛!
——不过后半句是多余的!
我拉着哥哥的手,扭扭捏捏地继续往家里走。
然而就像电视剧里一样,变故总是来的那么突然。
走进我家的那条小巷子的时候,就听到了争吵的声音和叮叮砰砰打砸的声音。
牵着我的手的哥哥突然停下了脚步。
“哥哥...?”
“好热呀彩音。我们先去蛋糕店里吃点东西吹吹空调吧,好不好?”哥哥笑着说。
还没等我回答,哥哥就拉着我的手走开了。
哥哥总是这样。
哥哥以为我懂的东西,其实我一点也没搞懂。
哥哥以为我不懂,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爸爸妈妈老是吵架。
爸爸总是半夜才回家,妈妈有一天早上坐在客厅里哭。
有一回夜里,我发觉床上没有哥哥的身影。隐隐约约的,又听到走廊里传来哭声。
屏息静听,我听到妈妈的声音,妈妈要哥哥保护好妹妹、保护好我,要哥哥每次他们吵架就带我出去玩,妈妈说她控制不住自己,要哥哥原谅她。
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一看,发现妈妈跪在地上,抱着哥哥哭。
好恐怖。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害怕的从脚跟到头顶都在颤抖,飞一样地跑回床上,把头埋到被子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从那以后,有好几次我亲眼见到父母吵架。
虽然没几句就会安分下来——我知道是因为有我在——也有时候哥哥会不由分说地带我出门。
爸爸的大嗓门,即使在三楼他们的房间吼起来,也好像在二楼的我们耳边喊一样。
那声音好陌生。
吵起架来的爸爸妈妈,完全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
当着我的面,爸爸妈妈就变成了平常的样子。可是见过了他们不一样的脸,我就觉得我完全对爸爸妈妈一无所知,发自心底地感到恐惧,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和他们相处。
只有哥哥。
牵着哥哥的手,我这样想着。
还好我有哥哥。
坐在蛋糕店里,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哥哥的对面,而是牵着手紧挨着哥哥坐下。
哥哥剩下的零钱不多,蛋糕店的奶奶就拿来一杯牛奶,三四个草莓小蛋糕。
“哥哥,你不喝吗?”我问,“你不喜欢牛奶吗?”
“喜欢啊。”哥哥说,“可是我一喝牛奶就拉肚子。医生说我的乳糖酶没有了,所以要少喝牛奶,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了呀。”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既然医生这样说,那好像也没有办法呢。
吃着甜甜的奶油,吹着凉爽的空调风,我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不久后,为了方便我和哥哥上学,我们搬到了城里的小区。
爸爸因为要协调工作的关系,要迟点才能搬过来。
“——这个是彩音你的房间。这个是边的房间。”妈妈笑着说,“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了,就是彩音的房间稍微大点。边你是哥哥,让着点妹妹吧。”
欸?
“可是——可是——”我急切地想说点什么,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可是我还不想一个人睡。
我想和哥哥一起睡。
这样想着,我看向哥哥,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哥哥只是无言地看着房间的里面的格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彩音还没有一个人睡过吧?正好妈妈也好久没和你一起睡了,这两天和妈妈睡吧?”妈妈这样问我,眼睛却看向哥哥,“好不好,彩音?慢慢习惯起来吧。”
哥哥转过头来,也笑着说:
“彩音,就和妈妈一起睡吧?”
哥哥...?
不是说好了,可以一直和我一起睡的吗?
不是说好了,会一直陪着我的吗?
晚上和妈妈一起躺在床上,我却一直睡不着。
事到如今,我已经完全不害怕关灯睡觉了。
可是,没有哥哥,没有哥哥的话——
我真的能慢慢习惯起来吗?
听着妈妈粗重起来的鼻息,我悄悄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
走到哥哥的门前,打开哥哥的房门。
哥哥已经睡着了。
端详着哥哥的睡颜,我上前虚抱了一下他。
能感觉到哥哥脸上的绒毛,好痒。
“彩音...?”哥哥迷迷糊糊地说,慢慢坐了起来。
是了,哥哥睡眠一直很浅,很容易被我吵醒。
“哥哥~”话一出口,就莫名其妙地变成哭腔。
好委屈,好委屈——
被哥哥摸着脑袋,本来觉得还能忍耐的我,心中的悲伤好像泄洪一般喷涌而出。
“哥哥——哥哥——”
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啊——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委屈。
大概是因为出于本能地,我知道有什么改变了。
我就这样被哥哥抱着,扒着哥哥的衣服哭,一直哭到流不出眼泪为止。
趴在哥哥的床沿,哥哥起床去洗手间拿来一块温热的毛巾,替我擦干净了脸。
“快回去吧。”哥哥微笑着、疲惫地说。
“嗯~嗯...”我哽咽着应了两声,回到了妈妈的房间。
妈妈醒着。
我知道,因为妈妈的呼吸声不像睡着时那么重。
可是妈妈假装睡着了。
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想了,就那样闭上了眼睛。
刚刚觉得稍稍满足了一点的我,又像第一次离开父母的房间那样,被难以忍受的不安吞没。
眼泪又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我真的好爱哭啊。
哥哥报了补习班。
爸爸今天要搬过来,我也要开始一个人睡在自己的房间。
为了庆祝搬家,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了大餐,还叫上了邻居的一些叔叔阿姨,好像都是爸爸的朋友。
哥哥去上晚上的补习班,爸爸喝的酩酊大醉,对着马桶欧啊欧啊地扣着嗓子。
好无聊啊。
好想见哥哥。
和妈妈说了一声作业做完了,我就出门了。
妈妈忙着打麻将,也没细问。
我慢悠悠地散着步,算着时间往哥哥补习班的位置走去。
哥哥很聪明,我早就有体会。
期末考拿了年纪第一,妈妈和爸爸都很高兴。
可是家里的亲戚、叔叔阿姨问起来的时候,哥哥总是说“还好、还好”,并不把自己的成绩说出来,让我有点不开心。
那可是年级第一哦!为什么哥哥不说呢?为什么不能更开心一点呢?
哥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藏在哥哥那副敷衍的笑容后面的究竟是什么呢?
说是补习班,其实就是到一个老师的家里去。
因为他们夫妇都是老师,妻子教小学英语,是哥哥和我的老师,而丈夫教中学数学,所以老师就介绍哥哥去他丈夫那里补习,
走到那个小区的南门口,我默默地等着。
等下要不要和哥哥去哪里玩呢?哥哥肯定又要去书店,真无聊。要不去溪边的绿道吧?据说最近河畔的树上都挂起了灯带,肯定很好看。
明天让哥哥给我编什么发型好呢?哥哥笨手笨脚的,编出来没有妈妈编的好看,也不会复杂的发型。嗯嗯,要不干脆放下来吧,虽然扎起来感觉清爽一点,可是被摸摸头的时候会有点不方便呢。
漫无目的地想着,我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穿着老土的、宽松的深色校服,从来不认真打理的凌乱头发,好像是哥哥,又好像不是。
奇怪。
要是哥哥的话,为什么不走南门,要往相反的方向去绕路呢?
如果是哥哥的话,为什么脸上没有我熟悉的笑容?
如果是哥哥,为什么要用我从来没听过的、又散漫又阴沉的腔调说话呢?
哥哥,你身边的人是谁?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呢?
你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和别人说话?多没有礼貌啊?
震惊之余,我抬步跟了上去,默默地缀行在他们两人后头,丧失了上前搭话的时机。
“——所以说啊,你搞错啦。我不是喜欢看书,是只能看书而已。”
我听到哥哥这样说。
欸?你在说什么啊哥哥?
你不喜欢看书吗?
这和我认识的哥哥不一样啊?
“只能?那是什么意思?”
哥哥旁边的人这么说。和可爱的我不一样的,有点硬硬的、清冽的声线,再加上那根马尾辫——
啊,这家伙是女人啊。
“太宰治不是说过吗?说他什么都干不好,所以才成为了作家。我连写作也不会,只能看看别人的作品,尝试着指指点点而已。”
哥哥这样自嘲。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哥哥?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啊。这是年纪第一的感叹吗?以深沉为豪,是动漫里经常说的中二病对吧?你发病有点迟了啊。”
她这样嫌弃地说。
哥哥笑了。
那是我好久没见过的放肆的笑。
哥哥的脸因为大笑,嘴巴咧的大大的,肌肉扭曲,有点丑丑的。
哥哥?
回过神来的时候,哥哥他们已经走远了。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全是哥哥那副夸张大笑的表情。
哥哥——哥哥——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喜欢喝牛奶的哥哥喝不了牛奶。
喜欢看书的哥哥其实不喜欢看书。
我真的了解哥哥吗?
明明我一直都只想着哥哥的事情。
回到家里的时候,哥哥还没回来。
洗完了澡,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漆成粉色的天花板。
一点力气也没有。
耳边传来麻将间里大人们大呼小叫的声音、把麻将牌用力拍在牌桌上的声音。
好厌烦。
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大门不再开合着送走客人。
等到洗手间的洗漱声停下。
等到妈妈回到房间,锁扣咔嗒一声合上。
等到钟表的时针转到右半部分。
好急切、好急躁。
我要去哥哥的房间。
我要问今天的事情。
我要问以前的事情。
我要问哥哥的事情。
哥哥——哥哥——
欸?
打不开?
哥哥房门的把手,怎么也无法往下按,只能发出砰砰的闷响。
为什么?
锁坏了?
我用力地摇着把手,直到把整扇门摇晃的哐当哐当的响。
哥哥,你的门坏了哦?
哥哥的睡眠这么浅,肯定一下子就醒了吧。
醒了就快点来给我开门吧~
快点啊。
开门啊哥哥。
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啊——
快点给我开门啊哥哥。
为什么要反锁呢?
为什么假装听不到呢?
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为什么要反悔?
为什么要逃跑?
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
情绪完全失控了的我,最后还是放弃了打开哥哥的房门。
我冲到客厅,打开哥哥的书包。
用剪刀把哥哥的作业剪得一团乱麻,扔的到处都是。
这样就行了吧。
唉呀,我真是的,干出这种不得了的事情,哥哥肯定会好生气的。
要被哥哥骂啦~
我要好好道歉才行,要让哥哥原谅我。
亲亲还有没有用呢?
毕竟哥哥喜欢被我亲嘛。
这样想着,我回到房间。
其实我知道。
妈妈好几次有意无意地提醒我,说兄妹大了以后应该要避嫌。妈妈应该也和哥哥提过吧。
其实我也知道。
为了我的面子,所以在老家的时候没有强迫我和哥哥分开,没有让我又回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去。
于是我们搬了新家,有了独立的房间。
可是啊,可是啊。
哥哥没有和我说过。
每次钻到哥哥的被窝里,只要亲亲哥哥,哥哥都会好好遵守约定。
所以我觉得,也许哥哥还想和我一起睡。
而且啊,而且啊。
就像我不知道圣诞老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一样,我也不知道妈妈说的对不对,兄妹长大了以后应不应该分开。
也许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正有不分离的兄妹呢?
也许历史上的某个时候,人们对于兄妹在一起并不会感到奇怪呢?
况且啊,况且啊。
爸爸和妈妈又有什么资格要我和哥哥分开呢?
明明之前每天晚上吵的那么凶。
妈妈要爸爸拿菜刀把自己的手砍掉,爸爸要妈妈滚出家门永远不要回来。
我假装没有被吵醒,好不让抱着我的哥哥担心。
你们知道哥哥也会流泪吗?知道哥哥也会怕的发抖吗?
虽然我也很害怕,但是被哥哥抱在怀里,我就感到安心。
哥哥喜欢我,哥哥也需要我,我是这样想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哥哥发现作业全部被我搞坏了,发了好大的火。
我被哥哥训斥的大哭起来。
我不停地认错,又道歉,又亲亲哥哥。
过了好长时间,哥哥才消了气,才又把我抱在怀里。
哥哥在我耳边说他也有错,他不该不遵守约定的。
他会瞒着爸爸妈妈的。
然后也亲了亲我。
啊呀,好幸福。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期待起床。
走出房门,才发现客厅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哥哥的房门也吱呀一声打开。
回过头,看见哥哥的脸。
“哥哥...?”
带着熟悉的、疲惫的笑容,哥哥摸了摸我的头。
“没关系的哦,彩音。”
啊。
是了。
根本不用求哥哥原谅我。
我知道的。
哥哥不会凶我。
为什么呢?
原来哥哥不喜欢我。
好绝望。
我要溺死了。
哥哥,哥哥——
你为什么不生气呢?
你为什么不骂我呢?
为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为什么不爱我呢?
你为什么不爱我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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