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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极品家丁之死灰复燃 (10)作者:找回勿忘

[db:作者] 2025-12-25 10:46 长篇小说 9050 ℃

【(同人)极品家丁之死灰复燃】(10)

作者:找回勿忘

2025年12月24日发表于第一会所

  原著内容部分改编,希望理解

  清明时节的相国寺,确是一岁中最喧闹的所在。官民同沐,仕女如云,连殿脊上的琉璃瓦都似被笑语洗得格外明亮。寺中那几株百年老桃正值盛时,风一过便簌簌地落下一阵胭脂雨,惹得游人争相仰首,袖袂承花。

  林三携肖青璇自侧门悄然而入时,并未惊动这满园春沸。他只带了宁雨昔与三四名便装侍卫,混在香客中缓缓而行。肖青璇以轻纱帷帽遮面,一手被林三稳稳牵着,一手护在微隆的腹前,步步走得仔细。她今日着了件藕荷色绣缠枝莲的春衫,因有孕在身,腰线放得宽松,行动间裙裾如水纹轻漾。

  未几,一位缁衣老僧自廊下转出,合十为礼,引着众人绕过正殿喧嚷,折进一处僻静禅院。院门悬着“止观”二字木匾,推门进去,只见青砖漫地,苔痕斑驳,墙角一丛湘妃竹簌簌作响。院中只一尊古朴石佛,眉眼被岁月磨得温润,香案上青烟细细,将外界鼎沸人声滤得缈远。

  “此地甚好。”林三拈香时轻声道,目光扫过檐角一只静栖的灰鸽。

  “林施主喜欢便好。”寂灭大师垂目还礼,袖口露出半串磨得发亮的乌木念珠,“老衲尚有俗务,诸位自便。”语罢悄然退去,木门轻掩,将一院清寂留予来人。那灰鸽扑棱棱振翅飞走,几片羽毛悠悠飘落。

  肖青璇正欲祈福跪拜,忽闻墙外隐约传来骚动,似人群惊呼,又夹杂着孩童啼哭。她身形微顿,侧耳欲听,却被林三展臂轻轻揽住肩头。

  “许是顽童惊了虫豸。”他声音温沉,掌心贴着她后心,隔着春衫传来熨帖的温度,“今日只祈福,余事莫扰心神。”

  肖青璇抬眼望进他眸中,那里面是一片让人安定的深潭,潭底却似沉着看不分明的暗影。她抿了抿唇,终是点头,重新阖目,将三炷清香举至眉前。宁雨昔默立佛龛阴影处,剑穗垂在肘边,纹丝不动,唯有一双眼如寒星,透过半掩的窗扉,锁着院外每一道掠过的人影。

  来之前林三便已经告诉她,今天只需负责守护好肖青璇,莫让她受到惊吓影响胎儿。

  至于屋外的跳虫,自然有人料理。

  ……

  中庭的桃花树下,那对“贵人”已赏玩多时。

  赵康宁隐在攒动的人头后,目光如钩,死死锁着十步外那两道华服身影。戴帷帽的男子时而俯身与身侧孕妻低语,姿态亲昵,周遭侍卫环立,将百姓隔在三尺之外。春风拂过,那孕妻的帷帽轻纱微扬,露出小半截白皙下颌,很快又被她以帕子轻掩。

  “确是林三?”赵康宁第五次问同一句话,今天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但又不知是何原因,只能反复确认,以求心安。

  身侧乔装成货郎的死士压低草帽,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千真万确。他们入寺时经过东侧碑林,一阵穿堂风掀了帷帽,弟兄们在假山后看得分明。后来围观者众,才一直戴着。”他顿了顿,补了一句,“那孕态也不似作假,行走时手总护着腹侧,步态沉缓。”

  赵康宁“嗯”了一声,目光仍胶着在那对身影上。计划滴水不漏:八十死士混迹香客,四门伏有弩手,禅房廊顶藏着火油匣——更何况这次以有心算无心,我暗敌明,纵是绝世高手,困在这瓮中也插翅难飞。

  可心头那缕不安却如蛛丝,越缠越紧。太顺了。从探得林三清明必来相国寺,到今日一路尾随,都顺得让人心悸。林三是何等人物?当年金陵城头,孤身一人敢闯千军阵,真会这般毫无防备?

  “再等等。”他哑声道,喉结滚动了一下。

  话音未落,那对“夫妻”已转身欲离。侍卫们开始轻声驱散围得过近的百姓。赵康宁瞳孔骤缩——等不得了!若让他们退回禅院,深居高墙之内,再想动手便难如登天。

  “点火!”赵康宁深吸一口气,当即定下决心,吩咐众人直接动手。

  一支钻天猴尖啸着蹿上清明湛蓝的晴空,炸开一蓬刺目青烟。

  “快看,是烟花!”有孩童雀跃拍手。

  惊呼未落,寒光已从四面八方暴起!货郎掀翻挑担抽出双刀,算命先生自竹幡中抖出链子枪,连那捧着钵盂的“乞丐”也反手掷出一把铁蒺藜——无数道杀机如毒龙出洞,直扑那十余名侍卫!香客们愣了一瞬,随即尖叫四散,供果鲜花践踏一地,桃树下顿时乱作一团。

  赵康宁身形如鬼魅掠出,全身真气轰然灌注右臂,袍袖无风自鼓,一掌拍向“林三”后心!这一击蓄势半月,阴毒内力凝于一点,除了当世修为最顶尖几人,无人能在猝然之下接下这一击!

  电光石火间,“林三”忽地回身,轻飘飘递出一掌。

  五指纤纤,莹白如玉,指甲盖上还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

  双掌相触的刹那,赵康宁如遭雷殛!一股阴柔诡谲的巨力顺经脉倒灌而入,所过之处如冰针穿刺,他喉头腥甜,整个人纸鸢般倒飞出去。“林三”的帷帽也应声碎裂,满头乌发披散下来。

  青丝泻落,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媚颜。那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白莲圣姑,安碧如!

  赵康宁尚未落地,身侧“孕妻”已猱身扑上,素手如电直取他膻中穴!腹中填充的棉絮在疾掠中纷扬炸开,如一场荒谬的雪。帷帽掀飞,秦仙儿一双冷眸亮得骇人,唇边笑意却甜如蜜浆:“赵康宁,等你许久了!”

  掌风袭面,凌厉更胜方才。赵康宁强提真气格挡,两股力道相撞,脏腑如被重锤击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溅红了身前零落的桃花瓣。他踉跄退步,背脊撞上树干,震得满枝繁花簌簌如雨。

  环顾四周——哪里是什么措手不及的侍卫?那些“百姓”分明皆是精锐乔装,刀光起落间章法森严,己方死士虽悍勇,却如陷泥淖,转眼已倒下一片!更远处,寺门不知何时已然紧闭,钟楼顶上隐约可见弓弩反光。

  中计了!彻头彻尾的请君入瓮!

  赵康宁站定身子,竭力稳住自己内息。原以为是有心算无心,我在暗敌在明,不曾想原来自己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赵康宁紧咬牙关,但这个念头不过刚浮起便被他强行打消。此时也已顾不得这许多,如今暗杀不成,唯有伺机寻得逃脱;至于其他,日后再说。

  只是安碧如本就是当世武功顶尖的几人之一,秦仙儿的修为也不弱。这两人也不去处理周围乱兵,独独针对自己,招招都是要命的杀招。赵康宁本就是半路出家,自己的一身功力全赖功法独特,但技法上并无理解,不过两三个回合,便已经感觉不支。

  念头刚起,安碧如的袖刃已如毒蛇吐信,悄无声息抹向咽喉。赵康宁勉力侧身,左肩飚出一道血箭,剧痛钻心。

  生死一线之际,两道黑影如鹞鹰自廊顶疾掠而下,四掌齐出,硬生生顶住了安碧如的凌厉招式!

  “殿下速走!”

  赵康宁本已经灰心丧气,也不曾预料到此事竟然还有转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喜过望。不过此时事态紧急倒也来不及询问二位壮士姓名,拱手示意了一下,便转身迅速离开,撞破西侧花窗,身影没入一片桃林。

  安碧如震开二人,眸中寒霜凛冽。见赵康宁已经离去,那两名黑衣人互递眼色,他们俩即使联手也不过是逼退安碧如而已,几合交手也落在下风,既然任务完成那自然也没有久留的道理。两人同时掷出数枚乌黑烟丸,掷地炸开,刺鼻白雾瞬间吞没禅院,伸手不见五指。

  待烟雾被疾风卷散,只余满地狼藉、几具死士尸首,与一地被践踏成泥的桃瓣。秦仙儿跃上殿脊,举目四望。相国寺九重殿宇笼在清明渐起的暮霭里,晚钟正沉沉撞响,一声,又一声,荡开层层叠叠的青瓦。

  “传令——”安碧如的声音切金断玉,穿透暮色,“封四门,逐殿搜!弓弩上墙,火把围寺!便是掀了佛祖金身,掘地三尺,也要把赵康宁给我挖出来!”  不远处,林三推开一扇菱花木窗,远处隐约的喊杀声与钟声混在一起,随风飘来。他回身,将一件雪青色狐裘轻轻披在肖青璇肩上。

  “冷么?”他问,手指拂过她微凉的手背。

  肖青璇摇头,手仍习惯性地贴在腹间,轻声问:“仙儿和师叔……不会有事吧?”

  “她们应付得来。”林三扶她在蒲团坐下,自己倚着窗棂,望向窗外层层叠叠、在暮色中渐次暗下去的青瓦飞檐。

  楼下忽传来急促步声,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一名侍卫单膝跪在门外,气息微乱:“大人,东侧钟楼二层窗棂发现新鲜血迹,沿滴落方向判断,正向塔林方向延伸。弟兄们已咬上去了。”

  林三与宁雨昔对视一眼。

  “雨昔。”林三忽然唤住她,声音低沉,“不必你出手,你就留在此处,护好青璇,寸步不离。”他顿了顿,“无论抓不抓到赵康宁,都要保护好青璇。”  宁雨昔听了,点了点头,便收了前去帮忙的心思,安静地待在一旁。

  远处,相国寺八百僧舍次第亮起灯火,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如一张无声收拢的巨网,将整个山寺罩入其中。晚风穿过塔林,带来悠长呜咽,似叹,似泣。  夜色,终于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线天光。

  ……

  “搜!给我仔细搜!”

  火把的光潮水般退去,相国寺重归一片诡异的岑寂。唯有夜风穿行于塔林碑碣之间,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

  赵康宁背靠冰冷门板,滑坐于地。腰间伤口仍在汩汩渗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痛楚。他扯下一截内衫下摆,草草缠紧伤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血渍在素白棉布上迅速洇开,宛如彼岸河畔的曼陀罗。

  窗外月色凄清,透过破损的窗纸,在地面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他盯着那些晃动的影,脑中却反复闪现日间那一幕——安碧如回眸时眼底那抹讥诮,秦仙儿掌风袭面时鬓边飞扬的发丝,还有那两名黑衣人骤然现身相救时,黑袍翻涌如夜枭展翼……

  他们是谁?

  这个问题如毒藤缠绕心头。赵康宁自问行事隐秘,此番入京更是孤注一掷,除了侯越白与那几个心腹,不该有旁人知晓全盘计划。那两人身手诡谲,联击之术精妙绝伦,竟能短暂逼退安碧如——当世有此能耐者,屈指可数。

  “咳……”又是一口淤血呛出,他抹去唇边猩红,眼神渐沉。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淬火的钢针,刺穿所有混沌与痛楚。他扶着墙壁艰难站起,耳际忽然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声响——不是风声,是衣袂拂过草叶的窸窣,轻得几乎融入夜色,却逃不过修习那无名功法后变得异常敏锐的耳力。

  追兵?去而复返?

  赵康宁屏息凝神,内力默运周天,掌心悄然凝聚起阴寒之气。若真被发觉,拼着伤重垂危,也要拉几个垫背。

  脚步声却在厢房外丈许处停住了。

  “此院已搜过三遍,连只耗子都没有。”一个年轻禁军的声音带着不耐,“头儿,不如去塔林那边……”

  “闭嘴。”年长者的呵斥压低,“霓裳公主下了死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仔细着搜,墙缝地砖都给我敲一遍!”

  赵康宁背脊绷紧,指尖寒气已凝成肉眼可见的淡白雾丝。就在他蓄势待发之际——

  “阿弥陀佛。”

  苍老的佛号如暮鼓晨钟,悠然荡开紧绷的杀机。

  门外响起甲胄碰撞之声,似众人纷纷行礼。赵康宁透过窗纸破洞窥去,只见火把光芒映照下,寂灭大师身披宝蓝袈裟,手持一串乌木念珠,缓步自月洞门走来。老僧瘦削的身影在火光里拖得老长,眉眼在明暗交错间显得格外深邃。  “寂灭大师。”禁军头领抱拳,语气恭敬却坚持,“末将奉旨缉拿要犯,还请大师行个方便。”

  “此乃老衲清修之净室。”寂灭大师停步厢房门前,枯瘦的手掌轻抚门板,仿佛在安抚某个不安的灵魂,“二十年来,除老衲外,无人踏足。”

  “可是公主严令……”

  “若霓裳公主问起,”老和尚转身,目光平静扫过众人,“便说是老衲的意思。”他顿了顿,又道,“佛门清净地,不宜多染杀伐之气。诸位施主且去别处看看吧,老衲愿为今夜所有亡魂诵经超度。”

  那禁军头领面露难色,犹豫片刻,终究挥了挥手:“撤!去塔林!”

  火把光芒渐次远去,脚步声消融在夜色深处。厢房外重归寂静,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赵康宁仍隐在梁上阴影中,屏息未动。伤口的剧痛一阵阵袭来,额角冷汗涔涔。他盯着那扇门,心中疑窦丛生——这老和尚为何要救他?仅仅因为“佛门清净”?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月光如水银泻地,勾勒出寂灭大师清癯的轮廓。老僧并未抬头,只对着空荡的厢房轻声说道:“追兵已去,施主何不现身?”

  赵康宁瞳孔微缩。他自信隐匿功夫了得,这老和尚如何察觉?

  迟疑片刻,他终究飘身而下,落地时伤口剧痛,闷哼一声踉跄半步。寂灭大师却已转身走向佛龛,仿佛早料到他的狼狈。

  “多谢大师相救。”赵康宁稳住身形,抱拳行礼,眼中戒备如冰,“不知大师为何……”

  寂灭大师没有回答。他停在佛龛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拂过那尊鎏金佛像莲座上的积尘。动作极轻,极慢,像在抚摸一段尘封的岁月。赵康宁这才注意到,这尊佛像造型古拙,衣纹流畅,竟是前朝风格。佛前香炉积灰寸许,炉中残香早已化作灰白碎屑。

  “二十年前……”老和尚忽然开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苗疆圣姑曾在此处,与令尊立约。贫僧受令尊所托,在此为见证。”

  赵康宁呼吸一窒。安碧如?父王?

  “那时令尊还是亲王,圣姑也尚未接掌白莲。”寂灭大师的手指在莲座某处浮雕莲花瓣上轻轻一按,“咔”一声轻响,佛龛底部弹出一个巴掌大的暗格。尘埃簌簌飞扬,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暗格中,静静躺着一个乌木小匣。

  匣子不过三寸见方,通体乌黑,表面漆色斑驳,缠裹其上的红绳已褪成暗褐色,却依旧系得严严实实,打着一个复杂的平安结。

  “当年圣姑为表诚意……”寂灭大师取出木匣,指尖在斑驳漆面上缓缓摩挲,如同阅读一段无人知晓的秘史,“当着令尊的面,将子蛊种入己身心脉。”  赵康宁脑中“嗡”的一声。苗疆蛊毒!他虽未曾亲见,却听府中老供奉提及过——子母蛊一旦种下,母蛊持有者能凭秘法操纵子蛊宿主的生死痛痒,甚至心念情绪。难怪……难怪父王当年能与那个亦正亦邪的苗疆圣姑合作无间,原来竟握着这样一把锁住毒蛇七寸的钥匙!

  “但令尊……”寂灭大师转身,将木匣递来,“自始至终,未曾启用母蛊。”

  未曾启用?那父王又是如何与安碧如合作无间的?

  赵康宁怔怔接过。匣子触手冰凉,沉甸甸的,仿佛装的不是虫蛊,而是一段凝固的时光。更奇异的是,匣身竟在掌心传来极其微弱的、有节律的搏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令尊去世后,这母蛊也随之陷入沉眠。”寂灭大师双手合十,袈裟在穿堂夜风中轻轻摆动,“若要重新唤醒它,需以苗疆秘法。”他抬眼,目光穿透昏暗,直抵赵康宁眼底,赵康宁感觉自己好像被他一眼望穿,无所遁形,“施主若想用它,前路艰险。”

  窗外忽然传来号令声,禁军似乎正在集结撤离。寂灭大师走向门边,身影在门槛处顿住:“后院假山第三座,石底有机关,密道可通城外三里乱葬岗。”他回头,深深看了赵康宁一眼,“老衲今日所为,乃是为了一桩二十年前的因果。自此,尘缘了却。”

  言罢,老僧飘然而去,袈裟拂过门槛,未留半点声息。

  赵康宁独自站在空荡的厢房中,许久未动。掌中乌木匣的搏动一下下敲击着神经,混合著腰间伤口的抽痛,交织成一种诡异的清醒。

  他最终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将木匣贴身收起。推开房门,月光泼洒一地银霜,寺中果然已不见禁军踪影。依着寂灭大师所言,他忍痛穿廊过院,找到后院那几座太湖石叠成的假山。

  第三座假山背阴处,青苔覆盖的石基上,果然有一处不起眼的凸起。赵康宁运力一按,石底悄无声息滑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相国寺巍峨的殿影,牙关紧咬,纵身跃入黑暗。

  密道曲折向下,伸手不见五指。赵康宁凭内力强撑,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苔藓上。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风声,夹杂着野狗遥远的吠叫。

  出口到了。

  他推开虚掩的石板,挣扎着爬出。眼前是一片荒芜的乱葬岗,残碑歪斜,磷火幽幽飘荡。远处,京城巍峨的城墙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灯火零星。

  赵康宁瘫坐在一座荒坟旁,剧烈喘息。腰间缠缚的布条已被血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肉上。他从怀中摸出那个乌木小匣,借着惨淡月光端详。

  匣身那微弱的搏动,此刻清晰可感。

  “寂灭大师……”他哑声喃喃,“果真……得道高僧。”

  ……

  晨光初透,纸窗上映着淡青的天色。

  徐芷晴睁开眼时,枕畔已空,只余一团凌乱锦被,还残留着昨夜浓腻的暖香与汗意。她静静躺着,听了一会儿窗外远远传来的、隐约的兵刃交击与呼喝声——那声音闷闷的,像是隔了好几重院落,却急促得如骤雨敲瓦。

  她知道那是什么。每一记碰撞,或许都意味着一条性命终结。

  她缓缓坐起,赤足踩上冰凉的地板。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先收拾了昨夜散落在台上的物事——那条浸过暖情香油的绢带、那对缀着小铃的银踝环、还有一支玉势,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顿,随即面无波澜地将它们拢进一只黑漆螺钿匣中,“咔嗒”一声扣上锁扣,地上还散落着麋鹿角饰,角内侧还有着磨损的痕迹。

  然后她才开始梳妆。象牙梳一下下穿过长发,解开那些纠缠的发结,动作慢而稳,仿佛窗外渐息的厮杀不过是市井寻常的喧闹。胭脂匀在颊边,口脂点上唇心,黛笔细细描过眉梢。镜中人渐渐有了颜色,只是眼底那片沉寂的灰,任多少胭脂也盖不住。

  最后一声短促的惨叫断绝后,院里重归寂静。只有风穿过廊柱,发出呜呜的空响。

  笃、笃、笃。

  三记叩门声,清晰而节制。

  “进。”徐芷晴没有回头,对镜簪上最后一支素银簪。

  门开了,带进一股血腥气与铁锈味。一名满身披挂的甲士迈入,玄甲上溅着深褐色的血点,面甲掀起,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风霜的脸。他单膝跪地,抱拳时臂甲相撞,铿然有声:“军师!末将来迟,外头已料理干净。”

  “来了便好。”徐芷晴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缕烟,“是哪位姐姐差遣你来的?”

  “是霓裳公主。”

  果然是仙儿。徐芷晴一直绷在胸口的某根弦,悄然松了。她闭上眼,片刻才问:“她此刻……”

  “公主正在相国寺。”甲士声音压低,“一切依计行事。”

  徐芷晴点了点头,并不意外。一切都如她推演的那般——赵康宁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不知早从走出草原的那一刻,他便已成了棋盘上一枚过河的卒子。只是这卒子过河时,碾碎了她太多东西。

  “军师,”甲士见她沉默,又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移步。不知军师欲往何处?”

  何处?徐芷晴怔了怔。相国寺有仙儿坐镇,自己此刻前去,反倒添乱。皇宫?林三想必也在相国寺运筹,去了也寻不到想见的人。

  “送我回徐府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有些陌生,“自出塞后,许久……未曾拜见父亲了。”

  甲士领命起身,退至门边等候。

  徐芷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屋子——描金拔步床上锦被狼藉,熏笼里香灰已冷,昨夜那盏助兴的鎏金春宫灯还歪在案角,琉璃灯罩上凝着薄薄水汽。她在这里哭过,求饶过,也曾在极致的屈辱中放浪形骸过。每一个角落都烙着不堪的记忆。

  她转身,再未回头。

  停在巷口的青幄马车朴实无华。徐芷晴上车时,甲士递来一件墨灰斗篷,她默默披上,连帽兜也拉了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马车辘辘驶过长街。晨雾未散,街边有些早起的摊贩正支起灶火,蒸汽袅袅上升,混着面食的香气。人间烟火,寻常景象,却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经过那条熟悉的巷口时,她还是忍不住,轻轻掀起了车窗帘子一角。

  那座宅邸的黑漆大门紧闭着,石狮沉默地蹲在晨雾里,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当轻响。她看着那门,仿佛还能看见十几天前自己进去时,身后赵康宁那双冰冷含笑的眼。

  帘子落下。

  马车转弯,将那扇门、那条巷、连同那段浸在血与欲里的日子,彻底抛在了身后。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声响单调而持续。徐芷晴靠在厢壁上,闭上眼。

  就当是一场噩梦吧,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徐芷晴在心中想到。

  ……

  “军师,到了。”

  马车驶得极缓,徐芷晴却觉这路太短。还未来得及将纷乱心绪收束妥当,车已停稳。她深吸一口气,掀起布帘。

  月色下的徐府寂静地立在长街尽头。朱门紧闭,石狮默然,檐下两盏素纱灯笼在夜风里轻晃,投下摇晃的光晕。离京不过数月,此刻望见这门楣,竟恍如隔世。一草一木依旧,却又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尘灰。

  “晴儿!”

  苍老而颤抖的呼唤自门内传来。

  徐渭——当朝宰辅,她的父亲——竟亲自候在门内。老人未着官服,只一袭深青常服,银发在灯下泛着霜色。他扶门而立,身形比记忆中佝偻了几分,望向她的那双眼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父亲……”

  二字出口,数月来强筑的心防轰然崩塌。徐芷晴踉跄扑进那熟悉的怀抱,官袍上清苦的墨香与药草气息将她吞没。所有压抑的恐惧、屈辱、彻夜难眠的紧绷,此刻化作汹涌的泪水,浸湿了老人胸前的衣襟。她浑身抖得厉害,像寒枝上最后一片枯叶。

  徐渭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无言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啜泣渐止。徐芷晴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看见父亲眼中深切的疼惜与疲惫。

  “回来就好。”徐渭用袖角拭去她颊边泪痕,声音低哑,“进屋说话,莫叫外人瞧见笑话。”

  “嗯。”她点头,任由父亲牵着手,一步步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府内回廊深深,夜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一路无言,只有脚步声在青石板上轻轻回荡。直至书房,门扉合拢,将月色关在外面。

  烛火摇曳,映亮一室书香。徐芷晴与父亲对坐案前,热茶的白雾袅袅升起。  徐渭凝视女儿消瘦的面容,良久才开口:“晴儿,自你前往云中,便音信全无。为父知你素来有主见,恐扰你谋划,故未敢轻动……只是这心里,日日夜夜悬着。”他顿了顿,“究竟出了何事?”

  徐芷晴捧紧茶盏,指尖冰凉:“父亲,非是女儿不想传信,实是边关剧变,身不由己。”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痛楚,“诚王兵败,其世子赵康宁却不知所踪。此人……不知用何手段,竟勾结了边关大将胡不归。女儿甫至云中,便遭暗算,被秘密送往草原。”

  “赵康宁与左右贤王勾结,囚禁了月牙儿姐姐,掌控王庭。”她的声音渐低,“女儿本欲以死全节,却念及夫君基业安危,不忍就此撒手……只得虚与委蛇,曲意承欢,以求取得他的信任,伺机而动。”

  说到此处,泪水再次滚落:“还连累了长今妹妹,她也……遭了赵康宁毒手。女儿无能……”

  徐渭静默听着,烛火在他眼中跳动。

  “好在天不绝人。”徐芷晴稳了稳气息,“赵康宁探得夫君清明赴相国寺祈福,决意进京行刺。女儿彼时已得他几分信任,便随同入京,参与谋划——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传递消息之机。”

  徐渭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既是同寝同住,监视严密,你如何将消息传出?”

  “确是如此。”徐芷晴颔首,“赵康宁谨慎多疑,从不许我独处,一应采买皆由亲信经手过目。寻常法子,绝无可能。”她抬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昔日“女诸葛”的锐光,“可女儿想到一法——借闺阁私物为桥。”

  “夫君天纵奇才,常有惊世巧思,便连……闺中之事,亦多有别出心裁。”她脸颊微红,语气却镇定,“诸如丝袜、香水等物,世间本无,皆出自夫君之手。其中一些由萧家商号经营,流传于外;另一些更为私密之物,则只有我与姐妹们知道,外界还不曾传开,这些只在妙玉坊限量供应。”

  她顿了顿:“我与赵康宁言,欲往妙玉坊采买助兴之物。但这些物件确非寻常可得,只有我等内眷知晓。而他派去采买的侍从一旦提及此等物品,便会引起暗中监察之人的注意。”

  “关键便在”色“字之上。”徐芷晴语声转冷,“若赵康宁清心寡欲,此计自然难成。可巧他正是色中饿鬼,对这些奇巧之物爱不释手,这才给了女儿可乘之机。只是……”她指尖微微收紧,“其中多少逢迎作态,实不堪言。”

  “好在,一切都将过去了。”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若所料不差,此刻月牙儿姐姐应已重掌草原,而相国寺那边——”

  “啪、啪、啪。”

  三记清脆的击掌声,自内室门帘后响起。

  徐芷晴浑身血液骤冷。

  帘幔掀开,一道身影踱步而出。锦袍染尘,面有疲色,腰间似有包扎痕迹,可那双眼睛——那双她夜夜相对、藏着无尽暴虐与掌控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锁在她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玩味的弧度。

  赵康宁。

  他竟在父亲的书房内!

  “精彩。”赵康宁缓步近前,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耳膜,“徐小姐这番剖白,当真感人肺腑。只是……”他在徐芷晴面前停下,俯身,气息喷在她骤然惨白的脸上,“似乎漏了你在本世子榻上,是如何娇声献计、助我布网的那些”细节“?”

  徐芷晴浑身如坠冰窟,她猛地转向徐渭,瞳孔剧烈收缩:“父亲……他为何、为何……”

  徐渭避开了她的目光。老人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背影在烛光里显得异常苍老而模糊。他开口时,声音干涩得像磨砂:“晴儿,为父与赵公子……早有合作。当初让你离京,本是想让你避开这是非之地。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一根根钉进徐芷晴的魂魄里。

  忽然她想到,父亲会不知道胡不归和赵康宁的勾结吗?胡不归乃禁中大将,与李泰等宿将交好,而李泰和父亲的关系……

  世界在眼前扭曲、崩解。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什么避开是非之地,难道父亲还不清楚自己去云中一定会落到赵康宁手中?

  自己竟然被自己的父亲亲手给送到了敌人手中!

  赵康宁的手猛地攫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骼。他贴近她耳畔,声音低得如同毒蛇吐信:“徐相国已应允了。徐小姐这番”苦心欺瞒“……本世子,定会好好”报答“。”

  下一秒,天旋地转。

  脊椎重重撞上冰冷的青砖地,闷响与剧痛同时炸开。视野昏暗的刹那,她听见绸缎撕裂的刺耳声响,混杂着父亲远去的、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踏碎了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信任。

  黑暗吞没一切之前,她最后看见的,是赵康宁那双映着烛火、燃烧着报复与欲望的猩红眼眸。

  ……

  烛火在紫铜灯台上不安地跳动,将两道拉长的影子投在满墙书架上。赵康宁在方寸之地反复踱步,锦袍下摆沾着的香灰与血渍随着动作簌簌飘落。他双眼布满血丝,额角青筋隐隐搏动,整个人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猛兽。

  相反,徐渭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中,手持一只定窑白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氤氲茶烟后,老人面色平静如古井,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功亏一篑!”赵康宁猛地止步,一掌拍在紫檀书案上,震得笔架乱颤,“折了我许多死士,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如今我形迹已露,秦仙儿封城锁户,掘地三尺也要将我挖出来——”他声音嘶哑,透出几分穷途末路的狰狞,“莫说东山再起,眼下能否脱身都是未知!待那肖青璇产下林三子嗣,他地位愈固,我……我便再无机会了!”

  徐渭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盏底与木面相触,发出极轻的“嗒”一声。他抬眼,目光穿过摇曳的烛光:“世子此言差矣。祸福相倚,危中藏机。老朽看来,此番未必没有翻盘之隙。”

  赵康宁霍然转身,疾步趋前,深吸一口气,竟对着徐渭弯腰一揖:“请相国赐教!”

  “林三封城,必不能持久。”徐渭语速平缓,“京城百万生灵,商贾往来,粮秣输运,岂容长久断绝?老朽料定,不出七日,城门必开。况且——”他顿了顿,“老夫未曾与侯越白有所联系,徐芷晴更乃林三内眷,纵使顺藤摸瓜,也摸不到徐府头上。世子在此,暂且安全。”

  赵康宁眉头紧锁:“即便解禁,也必外松内紧……”

  “所以老朽为世子谋上、中、下三策。”徐渭截断他的话,枯瘦的手指在案上虚虚一点,“上策,直取枢要。大华承平数十载,民心所向,非向林三,实向皇权。林三之所以势大,全仗”驸马“二字。若世子能深入禁宫,面见圣上,陈说林三僭越之迹、不臣之心……只要陛下信你三分,乾坤便可逆转。”

  赵康宁沉吟:“皇宫禁卫皆在林三掌握,如何进得?纵使进去,怕也是羊入虎口。”

  “那便听中策。”徐渭不疾不徐,“若不能得圣心,便取实权。军中,李泰坐镇边关,与老朽有旧;财权,江东洛敏富可敌国,早向世子暗递橄榄枝。军政财三权若得其二,何愁林三不俯首?”他啜了口茶,眼底掠过一丝幽光,“只是……调动边军需出城传令。如今朝堂经侯越白一案,人人自危,谁能、谁敢为世子冒险出城?此节,需世子自行斟酌。”

  边军入京……赵康宁脑中闪过史书上那些血腥旧事,心跳骤然加速。他稳住呼吸:“下策又如何?”

  “下策,便是重走旧路。”徐渭放下茶盏,声音微沉,“寻机脱身,蛰伏待时,再谋刺杀。林三一死,树倒猢狲散。然此策最难——如今敌暗我明,林三经此一役必加倍防范,更有宁雨昔这等绝世高手贴身相护,得手之机,渺茫矣。故为下策。”

  房中一时寂静,唯闻灯花哔剥。

  赵康宁立在原地,面色变幻不定。三策皆险,如走钢丝,但确非绝路。他眼中颓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如此……康宁便叨扰相国七日,静待城门重开。”他忽然转头,目光投向书房内侧一扇紫檀木屏风。

  素绢屏面后,隐约透出一道被绳索缚住的、曲线惊心动魄的女子轮廓。她侧卧于榻,口中似被布帛堵塞,唯有极压抑的、幼兽般的呜咽断续传来。

  赵康宁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声音低了下去:“这七日闲暇……相国若是有意旁观,康宁,不介意。”

  徐渭垂眸,专注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未曾听见。

  烛火猛地一跳,将屏风上那道挣扎的剪影,投得愈发扭曲、漫长。

  PS:本章为剧情章。本来计划在中间插入安碧如与诚王的事,但是怕破坏整体情节的流畅性,所以去掉了。这一段情节这样就算写完了,短期内暂时应该更新不了了,最近年底事情特别多,有空我会继续码字的。最后祝大家圣诞节和元旦都过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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