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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尾羊羔
作者:腊八椰子
(一)花田在下
十二岁的许衍棠和十二岁的田季珩在村口告别。
“田季珩再见,我暑假回来看你。”许衍棠扎着双马尾,身上是爸爸新给她买的蓬蓬公主裙,还挂着一个精致的背包,圆头小皮鞋锃亮锃亮,和地上的水泥地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脸蛋透着淡淡的光泽又红扑扑的,眼底是期待与兴奋。
田季珩觉得她好看,便忍不住多看了她的脸两眼,看着看着又鼻尖窜上一股酸意。
舍不得她。
许衍棠见他抽抽鼻子,眼眶微微泛红,有些着急地说:“你是男子汉,不要哭。”
田季珩快速地擦掉眼角的泪渍。
许衍棠往小背包里掏出东西,抓过田季珩的手,将手里的玩意儿塞进他的手中,对他说:“给你的礼物,再见咯。”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许衍棠的爸爸在那辆黑色的小车里,妈妈戴着墨镜站在车门处等着许衍棠。
许衍棠跑向自己的母亲,母女俩一起进了车里。
田季珩听见许妈妈问许衍棠:“那个男生是你的好朋友?”
田季珩屏住呼吸,想要认真听清许衍棠的答案——
“砰”一声,车门关上,他什么都没听到。
车一下沿着那条村间小路驶走了,愈来愈远。他张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条橡皮筋,黑色的绳子上串着一颗向日葵挂饰。
田季珩站在原地,周围没有人,空辽寂静,只有村口前的那大一片花田被偶来的风吹得晃动起伏。
刚才从家里跑得太急,穿的是拖鞋,路上的沙砾挤进脚和鞋之间,此时硌得生疼。
他望向远处,天空在上,花田在下。
蓝色压着黄色,黄色嵌在绿色里。
黄色蓝色绿色又突然混杂在一起,光怪陆离后变成黑色。像是一张网,倏地朝他压过来,收紧再收紧,他被绞地差点窒息。
他猛地惊醒。
十八岁的田季珩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大口喘息,冷汗涔涔。
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七月三十一日凌晨四点。
他试着再次入睡,意识却清醒得像是刚喝了三杯咖啡。
心跳在空阔的胸膛中重重地跳着,一下又一下。
头顶的空调正静静运转着。
耳鸣又躁热。
怎么睡着不记得了,反正梦里是再没有许衍棠了。
八月一日是一中高三开学的日子。
按照往年惯例,要举行一场高三动员大会。
田季珩是高三动员大会的学生代表,早早便来到学校准备流程。
大会即将开始,高三各个班级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地进了会场。十几天的暑假刚结束,大多数人都没把作息调整过来,顶着眼下的黑眼圈,恹恹地像是棵萎了的菜。
教导主任握住话筒,“请大家都打起精神!之后的一年,你们需要奋力拼搏。动员大会,现在开始。”
台下的同学机械地鼓掌。
高三九班的队列位置。
许衍棠的下巴几乎要抵在胸前,头发散落在脸侧,遮挡了大半张脸。昨夜睡得晚,今早是被奶奶扒拉醒的,差点便来不及来学校报道。
会场四周扬声器发出的声音慷慨激昂,夹杂着丝丝的电流声,十分刺耳。
困意让她变得烦躁,恨不得就此躺下。
站着听了好一会儿,掌声陆陆续续地响了好几阵。
原本安静如鸡的四周起了讨论的动静——
“要开始了吗?”
“对啊,下一个预程就是学生代表讲话了啊。”
“我刚才瞄到了后台的他,今天好好看啊他。”
“哪天不好看?”
“十几天没看见他了,可想死我了。”
“擦擦口水。”
许衍棠强撑着精神拖起虚弱的肉体,睁眼想看看到底是这个学生代表到底是哪个谪仙,抬头望向台上。
离得不算近,但许衍棠的视力很好,能将台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愣住,然后又眯起眼认真打量。
男孩儿个子高,肤色白皙,眉清目秀,头发打理得整齐,往台上一站,精神且挺拔。肩膀很宽,因为瘦削,校服的下摆便有些空荡荡,被风吹得微微漾起。
精致。
脆弱。
许衍棠的脑中浮现出这两个词。
一下子便没了睡意,他是她的解困良药。
她有三年没见过他了。
他像竹一样,三年之间拔高许多。他还瘦了,以前的脸上还是有些肉的,瘪起嘴,下巴那处的肉都能迭成三迭。
她小学是在q市的老家读的,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田季珩是她的小学同桌。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在a市工作的爸爸妈妈回来接她,将她带到a市。
一个月前她又从a市回到q市来上高三,虽然知道有可能碰到儿时的玩伴。但真碰见他时,她又觉得真是凑巧。
因为q市不止一个高中。
当然,一中是最好的。
她盯着离她有一段距离的田季珩观察,新奇又兴奋。
他个子高,要微微屈腰才能够到麦克风。
白皙的手指抓住黑色的立麦。
总是像蒙着一层雾纱的双眸望向台下。
他启唇,“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田季珩。”
他慢悠悠地吐字,却又不会让人感觉到怠慢,反而觉得他很真挚。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诚恳,表情严肃。
声音低沉柔和,含着少年独有的那份磁性。
许衍棠以前觉得他像是一杯牛奶,有着不谙世事的纯良。
现在的他像静置在桌上,透明玻璃杯里的温开水。
干净得不忍去触碰。
他全程脱稿演讲,比许衍棠背《静夜思》还来得流利。
虽然是激动人心慷慨激昂的致辞,他却娓娓道来,语调平淡又坚定。
校长刚才的致辞像是拿着鞭子抽他们将他们当作牛来赶,他则是在你耳边善意劝导让你自愿奔向“往死里学”那四个大字。
“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考上和他一样的大学。”身后的女孩自言自语道。
许衍棠忍不住转身,露出一个甜腻腻的笑容,问她:“他成绩很好吗?”
何凝芮微怔。自己早上精神状态不怎么好,班主任短暂匆忙地介绍完新同学后,便集合了队伍来到会堂开动员大会。她其实连转学生长什么样都没怎么看清,现在便看清了。
她就离自己十厘米距离——
是那种乍一看可爱,细看又会被惊艳的长相。
好看又不扎眼。
嘴角有一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格外甜。
由于喜欢美的事物,何凝芮下意识地想要亲近这个美女。
“他学习很好,能考全国最好大学的那种。”
许衍棠知道他脑子好,却没想到他这么会读书,惊讶地微瞪大眼睛,小声嘟囔:“小学考得也没我好啊……”
“什么?”
“没有。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呀?”
“何凝芮。”
“你好,我叫许衍棠。”
回过神时,田季珩已经在鞠躬准备下台了。
高三一班离她们九班差了八个班的队列,许衍棠的目光追随着他挺拔的身影。然后,他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低头躲避。
不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自己比起四年前胖了一点吧。
(二)百年好合
许衍棠回到家里,爷爷奶奶烧好了饭菜正等着她。
“你妈刚才打电话来了,让你好好照顾好自己,高三要努力些。”奶奶语重心长地嘱咐她。
许衍棠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肉给奶奶,然后又夹了一筷子给面色凝重的爷爷,笑嘻嘻地腆着脸说:“爷爷奶奶多吃些。”
“糖,我再问你一遍,真是你主动要求要回来读高三的?”爷爷问她。
“您已经问了一个月。真的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我妈当时还拦着我不让我回来呢。我求了半天她才答应。”
“嘁,我不相信。你要是在那个家受了委屈就跟我说,爷爷就算是拼了命都会为你讨回公道。”
爷爷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让许衍棠忍俊不禁。
“我妈刚生完宝宝,那么大的小孩儿现在正好吵得不行,我在家里没办法专心学习。”许衍棠慢悠悠地解释道,扒拉了一口饭。
“那个是儿子,你就不是女儿了?”奶奶也跟着应腔。
许衍棠的额前都要落下冷汗,想了想,不吃软便来硬。
“别说了,再说我都吃不下了。”许衍棠装作生气地放下筷子。
爷孙三人沉默着。
“不说了不说了。”爷爷率先摆摆手,长吁了一口气,“你好好读书,考一个好大学,我跟你奶奶就没什么其他的心愿了。”
眼看着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许衍棠担心接下来爷爷奶奶的话她会接不住,便迅速地低头吃完碗里的米饭。
站起身子,嘴里还塞着东西。
“爷爷奶奶长命百岁,我会好好读书的。”说完就溜回了房间里。
将爷爷奶奶的长吁短叹阻隔在门外。
坐在书桌前,拿出今晚的作业开始写。
书桌靠在窗子下,抬起头便是一扇木窗。村里比起几年前,除了多修了一条可以通几辆大车的马路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窗口对着的还是那条小路,长长的路边一排的路灯。小学那时还并没有,她总是要赶在天完全黑之前回家,不然就会被“爷爷”口中的大灰狼给叼走了。
投下的灯是白色的,灯下有一群飞虫正在绕着,在水泥地上投下一个不小的光圈。
盯着那高高的灯杆,她走了神,一个个地数过去。
一盏、两盏、三盏……
停住了,第四盏下面有人。
看清那个高挺的身影后,许衍棠一下子趴下了脑袋,匍匐在书桌上。
是田季珩。
她躲在窗后看他。
许衍棠关了房间的灯,隐在黑暗里。
他家离这里不近,所以这一个月她在这附近晃悠溜达都没碰见过他。可他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站在路灯下拨弄手机。没过一会儿,打起了电话。
许衍棠不是千里耳,自然听不清对话内容是什么,只能看到田季珩在点头。
“妈。”
“就是做完作业有点无聊出来散散步,马上就回去了。”
当田季珩抬头的时候,许衍棠的心漏了一拍,她眨眨眼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如果没看错的话,田季珩刚才看了一眼她的窗
为什么忍不住躲他?
许衍棠想,可能长大了好胜心便强了,不想被她小时候的小弟比了下去。
不对,田季珩小时候就比她吃香多了。小学老师都争着对他好,他温顺话不多,做什么事都认认真真。上课的时候,是全班坐得最端正的一个。
老师经常夸他,但他不爱说话,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地听,然后下次做得更好些。
许衍棠不一样,是全班第一闹腾的孩子。脑子转得快,机灵又精明,跟老师顶嘴的时候一点都不怵。
老师的脑回路似乎都是一个样的,最闹腾的就要配最乖的学生,互相促进相互约束。
所以田季珩就成了许衍棠的同桌。
她到睡之前都没想出躲他的原因。
但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只不过不敢承认罢了,连想都不敢想。
*
大家都说许衍棠是田季珩的第一个朋友。
成为朋友的界定是什么?
因为许衍棠给了田季珩一颗糖。
田季珩收下了那颗糖。
田季珩性子温吞,不爱理人。与任何同学之间都像隔着一层厚墙。人小鬼大的同学们自然都不会去找他玩,后来他们发现,田季珩喜欢跟在许衍棠的后面——
许衍棠拿着田季珩笔盒里的五毛钱,去小卖部买辣条吃。五毛钱能买五根,许衍棠吃五根,田季珩一根不吃。
体育课,许衍棠和其他女生玩跳皮筋。田季珩喝着牛奶坐在一旁的楼梯上看。
许衍棠头上戴了一顶小皇冠,大家都捂着嘴偷笑,田季珩是第一个说好看的人。
许衍棠和田季珩做了六年的同桌,从一年级坐到六年级。
小学毕业的前几天,许衍棠拿了一张同学录给田季珩,交代道:“给你写,写得详细一点。”然后便像只蝴蝶一样飞走了,交际花似的把同学录在全班都发了一遍。
当时很流行这种“同学录”,人手一本。他每天早晨中午来上学,都能发现许衍棠的桌上多了好几张颜色各异样式不同的同学录。有的是写完的还给她的,有些是空的拿给许衍棠写的。
田季珩没有同学录,因为他不想有。
他将许衍棠给他的那张同学录夹在课本里,带回家好好写。
写到血型时,他刻意跑过去问自己的妈妈,确定好答案后才将“O型”这两个字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
寄语,他想了很久很久。
晚上九点是他的熄灯时间,妈妈关上灯以后,他偷偷爬了起来,在台灯下又将自己写的东西看了好几遍
第二天。
他发现自己的桌子上也多了一张同学录。一看就知道是许衍棠的,不小心滑到他的桌上了。
他拿起来,准备放回她的桌上。
眼神瞥到什么,登时便红了脸。
许衍棠到学校的时候,便瞧见自己小绵羊一样的同桌脸上多了两朵红云,看自己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
她猜测原因,问:“是同学录还没写完吗?”
“不是,写完了。”田季珩拿起书包,在语文课本的夹页中拿出那张崭新整洁的同学录,递给她。
许衍棠看都不看少年的个人简介一眼,直接翻到后面的寄语——
“谢谢你,祝你考上一个好初中。”
很工整的字,跟字贴上的一模一样。
“田季珩……你太敷衍了。”许衍棠扯扯嘴角,吐槽道。
“我没有敷衍。”田季珩反驳。他就是想谢谢她,然后再祝福她。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写上去——他还想跟她一个初中。
“算了算了。”许衍棠说道。小绵羊心地善良,花里胡哨的那套他也整不来,最质朴的或许就是最真挚的,这么想着,她便不再勉强。
“每个人的寄语你都看了?”田季珩问她。
“嗯。”许衍棠答应一声。
田季珩却敛眉不再说话。
夜里,田季珩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白天看到的许衍棠那张同学录上写的话——
祝你和田季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她每张同学录都看。
不知道她看的时候会不会像自己一样觉得脸红心跳。
田季珩不知道,许衍棠收过更加过分的寄语。班里有个男生早熟且有网瘾,写给她的寄语是——
希望你和田季珩天天做.爱。
许衍棠当时并不知道做,爱是什么意思,回去偷偷查了电脑,还差一点被她妈发现了。虽然她从小就性子活泼,也有点早熟,但这种生命大和谐的知识她还是从来没接收过的。看吻戏都要害羞地捂住眼睛的她,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种冲击。
第二天便板着脸不去理那个男生。对着田季珩心里也膈应了好一会儿,可田季珩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温顺得不像话,见她臭脸也没有多问。许衍棠便愧疚了起来,不舍得迁怒于他,两人又和好了。
(三)像一阵风
许衍棠赖床的毛病还是改不掉。今早是奶奶掀开了她的被子后,她才皱着脸爬了起来。早饭自然也来不及吃,连校服都是随便套上的。
她匆匆忙忙赶到校门口,发现自己忘记带校卡了。
纠察队员站成两排,八个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就等着她踏进校门,抓她扣分。
扣分就算了,不能再迟到了。许衍棠在心中思虑一番,踏了进去。
“同学,校卡。”
“没带。”
“几班的?”
“高三九班,许衍棠。”利落地报了名字后,又抬头看了看时钟,七点十八分。
还有两分钟响铃。班主任不凶,但对出勤这件事却有很高的要求,昨天有个同学迟到,直接站了一整个早读。许衍棠心有余悸,脚步便变得更快。
“我先走了,麻烦你们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田季珩下午来收早上的登记表格。
没带校卡的那栏,写着“高三九班 许衍棠”。
他盯着那几个字,僵在那里。
昨日在学校队列里看到了像她的人,昨晚便忍不住跑到她家楼下去求证。可她的房间是暗着的,并不像是有人。
刘铎见田季珩愣在原地,回头喊他:“走了,吃饭去了,晚自习要开始了。”
田季珩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后,将表格放进书包里,跟着刘铎一起去食堂了。
食堂里没什么人,高一高二都没开学。八月份只有高三的同学提前补课,食堂的阿姨故意少煮了好几个菜。
大风扇在头顶发出声响,食堂里三三两两各成一团的学生也叽叽喳喳地讲着话。不管人多或少,少年青春蓬勃的朝气却不会减下一分。
许衍棠扒拉着盘子里的饭菜,问对面的何凝芮:“今天只有三科作业是吗?”
意外地没得到回答,她抬头看何凝芮,她正用手捂着脸,偷偷地朝一个方向瞥。掩耳盗铃的样子让许衍棠笑出来,她扭头去看——
然后“腾”地一下又转过身。
许衍棠佝偻着腰,一只手捂着半边脸,“你在看田季珩?”低着声问她。
“对啊。好巧啊。居然能碰见他。”何凝芮笑着说。两只眼睛还是紧盯着那个方向,一个眼神都没留给许衍棠。
“你喜欢他啊?”许衍棠觉得新奇,弯着眼睛揶揄。小学时候哪里会有女生去接近田季珩呢,更不会有人这么全心全意地关注他。
“只是仰慕而已。”何凝芮收了眼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喜欢就去试试呗。他也不是那么难接近。”许衍棠拿起手边的柠檬茶,吸光了,纸质的盒子被她握扁。又吸了两口,发出“嘬嘬”的声响。
“不喜欢。而且他很难接近。”何凝芮不肯承认,用筷子翻了翻碗里的米饭,都凉了,胃口也没了。
“怎么个难接近法?”许衍棠小声地问,试着想要去了解田季珩这三年的生活。
“不爱说话,没有表情。收到很多表白,但从来都不接受不给回应。”
许衍棠点点头。跟她记忆中的没什么变化,只是现在的他有女孩儿追了而已。
“他走了。我们也走吧。”何凝芮看向许衍棠的身后。
“再等等吧。不要急。”许衍棠拉住她的手,害怕和田季珩碰上面。
“为什么?”
“缓一缓,差不了这十分钟读书。”许衍棠瞥向食堂的门口,高瘦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一中把重点班安排在高一点的楼层,普通班在低层。一是强迫重点班的学生每日进行”爬楼梯“这项锻炼活动。二是害怕普通班某些不读书的学生吵闹打扰到重点班。
陈铎和田季珩去教务处交了表格。
晚自习就要开始,田季珩在前面走着,就要上楼的时候,顿了脚步。
走廊尽头接水处晃过一个身影。
他盯着那里看,直到连甩高的马尾消失在转角。
她快得像一阵风。
他舍不得眨一下眼。
陈铎差点撞上田季珩,有点大声地喊:“干嘛呢?”
“没什么。”田季珩回答,继续抬步上楼。
她一直都像一阵风。
像风一样地出现,然后又像风一样消失。
他能留不住风,
也追不上风
九点半。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
许衍棠正撑着下巴算最后一题数学题,草稿纸写了快两张,还是算不出来。烦躁抑郁盘旋在心上,哀怨的样子让正打算和她讲话的何凝芮都噤若寒蝉。
周围突然吵闹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搅得许衍棠更是心烦意乱。双眸绽出寒光,扫射周围,想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清窗边的人时,她萎了。
刚才有多生气现在就有多心虚。
立刻收回眼神,下意识地扭头,趴下身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何凝芮在她身边,看清窗外的人后,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露在外面的胳膊,“他好像找你。”
“不是我!”低声呵斥。
“许衍棠。”田季珩叫她了。
当头一棒。
许衍棠身子都僵住了,耳边是雷鸣,心中下着暴雨,还要接受同学们探究打量的眼光和何凝芮刀剜一样的眼神。
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她挺起腰,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我等你。”田季珩轻声说道。
在许衍棠收拾东西的时候,田季珩站在九班的门外。
他看向学校立在操场上的黄色路灯,定定出神。
他自然瞧见了许衍棠刚才的躲避和掩饰。
她不想见到他,不想和他打招呼,不想和他说话。
她又变了。她一直在变,只是这次改变是他最无法接受的。
她变得疏离他。
为什么?又烦他了?
思绪被搅得一团糟。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脑中全是她刻意的回避和尴尬的问好。
“嗨。”许衍棠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猛地发现他长高许多,四年前还是两人最多相差十厘米,现在二十厘米不止。
“嗯。”田季珩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要用什么态度去对待她。
她比四年前更好看了,头发短了一点,也瘦了一点。
“好巧哦。我上个月才回来的。本来要去二中读的,结果一不小心就考到一中了。”许衍棠干巴巴地解释着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慢慢地走着。
田季珩盯着两人迭在一起的影子没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九班?”
“我在名单上看到的。”他步子大,却故意缩小了和她走在一起。
她尴尬地哈哈了两声,挠挠头:“我没带校卡。”
田季珩没变,还是不爱说话。
许衍棠记着,他也不喜欢吵闹。索性也不讲话了,两人就一直走到校门口。
田季珩突然停住脚步,明亮的眸子盯着她疑惑的脸。
“为什么躲我?”
许衍棠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她陡然发现,田季珩变了,变得直接,变得懂得如何去表达自己。
但其实田季珩最大的变化是——
变得贪心。
变得想要去抓住自己要的东西。
他妥协于欲望。
就算她是风。
那他也要追上。
(四)善意谎言
许衍棠头脑风暴了一会儿,思索着该如何解释。
“没有躲你……就是你变得越来越好,学生代表,成绩又很好,我没想好怎么跟你打招呼而已。”
几年没见,生疏是必然。
许衍棠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很好,滴水不漏。
但田季珩会不会信,她在心里并没有底。
听完她的这番话,田季珩良久没有说话。
许衍棠悄悄瞥了一眼他——还在望着自己。
她又别开眼神。
背后都起了薄薄的冷汗,以前和他相处并没有这种感觉。
路灯正好在他的头顶,黑色影子笼罩在她的身上,明亮逼人的双眸闪着淡淡的橙光。
她被压迫得不敢动弹。
“我没有变好,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田季珩说话了。
“谦虚。”许衍棠笑着说。
田季珩知道自己并没有变好,甚至是变坏了。
许衍棠觉得他变好了,他不知道是应该先高兴还是先惶恐。
想了想,最后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默认了许衍棠说他“谦虚”的这件事情。
许衍棠本以为他会跟自己一起回去,因为两人住的地方在同一个方向,可田季珩在校门口就跟她告别了。
“你不回去?”
“有点事。”
“啊……好吧。”许衍棠点头。
许衍棠站在原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最后得了一个结论——
田季珩有自己的社交圈和生活了。并不像小学那时侯,只有她一个朋友。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落寞。
强自压抑下心中的不悦情绪。她想,她这么多年没见他,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所有事情。
再好朋友这么四年不见,也都需要点时间重新磨合。
再说,他们这几年真的是一点都没联系。
……原因在她。
四年前她给田季珩的Qq号是错的。
她背错了一位数。
许衍棠入睡前回忆起刚才田季珩看她的眼神和说过的话,猛地翻了一个身,脸趴在枕头上闷声道:“怎么变成我怕他了啊!”
借着窗外清亮的月光,许衍棠盯着枕头上的向日葵绣花发呆,过去的记忆一点点回溯到脑中——
初二的时候,就是四年前的那个暑假。
她在a市的一所中学上学。那个暑假她们一家本来是计划去海南度假的。却因为父母突然有了一个国外的生意要谈,那度假计划就被搁浅了。
许衍棠甚至被父母送回了老家让爷爷奶奶看管。
从繁华的都市回到质朴的乡村时,她内心自然是抵触的。这里没有电脑、没有电影院,她不知道自己在老家可以玩些什么。
整日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那一部小小的按键手机和邹峒瑞聊天。
无聊时,贪吃蛇、推箱子、泡泡龙,这三款游戏轮着玩。
那日,她卡在推箱子的第十六关,空调又突然坏了制不了冷。
热浪滚滚,窜入屋内。
身体精神双重打击,她气得不行,将手机砸在床上,然后一下躺在床上。
奶奶在门外敲门,说:“糖,出来。”
“我不想吃饭。”以为奶奶是来喊她吃饭,她闷声答应。
“有同学来找你!”
“什么?”许衍棠光着脚踩在六角的棕红砖面上,前去开门。
意料之外。
门外站着田季珩。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外面是一件白色外套。
他比小学的时候高了一些,长开了,五官也变得立体。只是身上的那股子温软劲一点没少。柔顺的黑发搭在白皙的额头上,瞳孔黑黢黢的,像是盖了一层薄薄的雾。
他拘谨地站在那里,可看到她时,紧绷的表情立刻松了下来,嘴角勾起来了一点儿。
许衍棠一下子就认出他。
“田季珩!”
“你还记得我。”田季珩慢慢地嚅出这么一句。
“当然啦。”她拉他进屋,然后跟奶奶说:“奶奶,我跟他玩一会儿,待会儿再下去吃饭。”
奶奶见她不再闷在屋里一个人玩手机自然开心地应下。
田季珩进了她的屋,瞥了瞥她光着的脚丫子,问:“不凉吗?”
声音低低的软软的。
他耳根腾起的红色许衍棠并没注意到。
“我还是穿上好了。”许衍棠踩上粉红色的拖鞋,又一下子坐在地上,拍了拍旁边的地砖,让田季珩也坐下。
田季珩是第一次坐在地上。
凉飕飕的,在夏日里倒也畅快。
两人聊了一阵,许衍棠问,田季珩答。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我看见你的衣服,挂在院子里。”
田季珩说这话时,正盯着她看。语气里藏着些委屈和探究。眸子也闪着隐隐的光亮,下一秒就能挤出水来。
许衍棠面上尴尬。
她承认,如果田季珩没来找她,她是一点都没想起他。
“我忙着写作业了。”许衍棠挠挠自己的脑袋,讪讪说道。她不好说自己一点都没想起他。依她对田季珩的了解,如果她说实话了,他可能会哭起来。
“我真的在忙着写作业了。我想着写完就去找你的。”期末的时候,老师正好与他们探讨了“善意的谎言”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许衍棠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出于善意。她做的得对,甚至是做得好。
田季珩信了。
两人在房间里呆了很久,最后许衍棠笑着把田季珩送出自己家。
吃饭的时候,她盯着手机里推箱子游戏笑得开心。
田季珩帮通到三十关啦。
回忆到这里停止。
她疲困地揉了揉眼睛,渐渐入睡。
夜里,许衍棠久违地又做了那个梦。
梦见她被一只绿尾羊羔亲了。
(五)放学等我
田季珩和许衍棠告别后便去了唐丰南家里,前几天便约好的。
唐丰南是田季珩和许衍棠的小学同学,田季珩的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便没再上学了,用他爸妈的名义盘了一个店面开了一间网吧。凭着他在初中混的人脉,生意倒是不错,养他和妹妹两个人是绰绰有余。
唐清琳是唐丰南的妹妹,在二中念高二。他们的父母在a市里打工,并不管兄妹二人,只是时候偶尔给他们俩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情况。
田季珩到了网吧,顺着那个旁边的那道铁楼梯往上爬,到了二楼的一个平台。唐丰南的家就在网吧楼上。
平台处其实是一个小阳台,有好几把椅子还有一张小茶台。
唐丰南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一身黑衣黑裤,长胳膊长腿张开,舒适地瘫在那张躺椅上。
指尖的猩红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唐丰南见了他,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踢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说:“来了?坐。”
唐丰南其实比田季珩还小两个月,只是他早早进入社会,身上早就沾上了那股子油滑老练劲。
田季珩颔首坐下,问他:“什么事?”
“我想把我妹转去你们学校。”长腿迭在一起,唐丰南吸了一口烟,悠悠地说道。
“转呗。”
“那你得照顾我妹。”
田季珩扫了个冷冽的眼风过去,缄口不语。
明晃晃的拒绝。
“哎,开玩笑的啦。只是让你知道一下这件事,她在学校如果有什么麻烦,你帮帮她。”唐丰南又嬉皮笑脸起来,直起身子拍拍田季珩。
田季珩问:“她人呢?”
“被我赶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还有补习课呢。一节200,交钱的时候我的肉都在疼。”说完又补了一句,“你高三了不能再给她补课了,所以我只能花钱请老师了。”
“你对她倒是舍得花钱。”
“我没读好书,她得读好。她还肯学,我们唐家出这么一个好读书的挺不容易的。”说完自嘲似地勾了勾唇角。
夏夜的晚风倒也不躁人,清清凉凉吹走热意。
田季珩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良久,向唐丰南要了一支烟。
唐丰南勾着嘴角笑,问他:“你同学知道你抽烟吗?听说你还是大会上的学生代表。”
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递给了他一支细长的香烟。
田季珩睨他一眼,点燃它,慢慢地吸上一口。
“怎么?心里烦啊?”唐丰南和田季珩认识快十年,熟起来却也只是这几年的事。他印象里,田季珩偶尔抽烟,大多时候是心情郁闷的时候。
啊……说起来,第一次抽烟,好像还是他带的田季珩。
“不关你事。”田季珩躺在躺椅上。
皎洁明月挂在天上,边上是很多明亮的星星,吐出的烟雾迷了他的眼,闭上眼,脑中又浮现出许衍棠的样子。
他舔舔唇,想着到底该如何抓住她。她会出现在一中在他意料之外,本以为还要一年,他才能再见到她,却没想到她自己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觉得自己变得彻底。
可能是因为年龄,也有可能是因为她。
他在她的一次次若即若离中挣扎,或喜或悲。
他情绪的开关就在她的手中。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他渴望着她能回头看看她。可是她越走越远,越飞越高,一点都不留恋,从来不会回头。
他受够了。
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却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因为不想被班主任惩罚,也不想被纠察队员记下没带校卡。
许衍棠第二天起得早,吃完早餐后才慢慢地走去上学。
清晨的太阳并不晒人,空气中还带着昨夜的湿气。
许衍棠一路心情舒畅,然后看到了校门口处的田季珩。
他站在第一个,穿着整齐,连领口的那个衣角都熨得笔直。
八个人的脖子上都戴着红色工作牌,其它七个人像工作人员看起来兢兢业业,他却像大企业的太子爷下来巡视工作。
他瞧见她,眼底里露出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
许衍棠走过去,挺胸露出左胸前的校卡。经过田季珩的身边时,她侧过一点头,朝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田季珩盯着她荡起的马尾,启唇:
“放学等我。”
低而轻的四个字荡在空气里,又一下钻进了许衍棠的耳朵里。
她脚步微顿,瞅了他一眼,下意识地点点头。
许衍棠跟何凝芮说清她和田季珩是小学同学后,何凝芮的眼中绽出光亮,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扒拉着她问两人是不是有什么暧昧关系。
许衍棠低头抽出自己的包里的书,“没有。我好久没见到他了,就是小学同桌,关系好一点而已。”
何凝芮听此并不罢休,又问:“他小时候什么样?”
许衍棠翻开书本,随口答道:“就跟现在一样啊。”何凝芮吐吐舌头,又笑起来,“也是,这种气质肯定是要从小养成的。”
许衍棠瞥见化学书上的一句话——玻璃是由什么做成的?
她走了一会儿神。
小时候的田季珩是由什么组成的——
眼泪和牛奶。
倒不是他经常哭,只是他哭的时候总是能给她带来巨大的心灵震撼。
她见过田季珩哭——
委屈地把嘴一瘪,眼眶开始泛红,鼻尖抽几下后眼泪就流出来了。但他不会发出声音,只是用那水朦朦的眼睛盯着你看。看到你觉得自己该死,怎么能让他这么可怜地哭呢。
他有一次哭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那天,她在和他一起值日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个跟斗,膝盖磕破了,流了不少血。
在医务室里包扎的时候,她没哭,他却一直在掉眼泪。
年过半百的校医打趣道:“怎么,她是你女朋友啊?哭这么惨。”
又扭头对疼得龇牙咧嘴的许衍棠说:“哎,同学,男朋友别找这么爱哭的啊。”
许衍棠疼得厉害,才没空去跟校医聊这些无聊的事情。
田季珩一下子停住了眼泪,瞪大眼睛却又不敢看许衍棠。
回教室的时候,田季珩搀扶着许衍棠。田季珩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许衍棠却看着他哭肿了的脸笑。
他每天都喝牛奶,咕噜噜地能灌下一整盒装的奶。
小时候的田季珩生得像白玉团子一样,软乎乎的又白糯糯的。柔顺的黑发总是被剃成西瓜盖的模样,看起来温顺无害。
因为他爱喝奶,所以许衍棠一直觉得他像小奶羊。
后来才知道,奶羊是产奶的不是喝奶的。
小羊吃的是草。
但田季珩是只羊的印象便一直存在她的脑中。
嗯,为什么是羊不是牛?
因为许衍棠比较喜欢羊,毛茸茸的。
还要是那种小羊羔。黑亮亮的眼睛眯起来时是弯着的。
(六)黑色皮筋
田季珩站在九班的门口等她。
黑色的书包带将质量不怎么好的校服衬衫勒出褶皱。领子那处往上缩,露出里边的白背心。
许衍棠嗤笑一声。
田季珩问她怎么了。
许衍棠摇头说没有。
两人边走边说话,许衍棠本以为自己是输出的主力军,田季珩却抛出一个个的问题让她回答,她连问问题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转回来了?”a市教育资源比q市好许多,许衍棠又是在高三这个档口转学过来,田季珩感到疑惑。
“就因为……一些原因。”许衍棠并不想透露出太多关于自己家里的事情。
“跟以前的同学还有联系吗?”
“有啊。”
田季珩垂眸看她,顿了顿,问:“初中同学呢?”
“也有,只是比较少。”
许衍棠边回答着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掉了几缕下来,觉得乱,索性解开了绑着的头筋,发尾在空气中滑过一段,落在肩头。
吹来的风是香的,带着她的香气。
田季珩恍惚了。
她抓抓自己的头发,皮筋是那种小小的橡皮圈,套不住手腕,便抿唇衔住那根皮筋,边走边捋自己的头发。
白皙的手在黑丝中穿梭,轻车熟路地薅起所有头发后,又拿起那根皮筋,麻利地圈上套紧。
整个过程至多只有五秒,田季珩却不知走神了多久。
刚才的对话又回到脑中,田季珩在身侧的手动了两下。
“邹峒瑞呢?”
许衍棠听见这名字,停住了脚步,帆布鞋底在水泥地上划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她扭头看田季珩,眼底是疑惑的神情。
她说:“都分手了怎么还可能联系。”说完又低头狠狠地踏了两下地板,像在泄愤。
“分手了?”田季珩不知道他说这话时有没有藏住欣喜愉悦的情绪。
“初三的时候。”许衍棠答应。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分岔路口。田季珩的家在左,许衍棠要往右边走。
路灯下,许衍棠的脸瓷白光亮,她眨眨眼睛。仰头对比她高了许多的田季珩说:“我问一个问题呗。”
田季珩点头,耐心地等着。
“你怎么变了这么多?”许衍棠从见到他的那刻就想问了。
两人的身边是那一片花田,草丛灌木里藏着蝉鸣蛙叫。
四周寂静,呼吸可闻。
田季珩微怔一下,少见地扯了扯嘴角,启唇:“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光亮,只是那光亮怎么看都是黯淡的。
许衍棠的笑容僵在脸上,心中咯噔一下。
田季珩的回答像在指责,指责她不了解他。许衍棠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朋友,虽然将近四年没有联系,但她经常会念着想着他。他这一句,倒是把她的好意惦念全都否认了。
她一点都不了解他,所以她说他变了。
田季珩的逻辑是这样的。
许衍棠认真地思考着他的话。
她是不是真的不了解他?
她望向他的眸子,久违的那种罪恶感又从心底升起。因为她在他的眼里瞅见了委屈,被刻意掩饰住,却还是露了马脚。因为她小时候见过许多次。
蓦然又觉得不那么膈应了,甚至觉得轻松愉悦,还有那么一点自豪——
被她发现了。
他没变,还是以前那个藏不住委屈的小哭包。
僵住的嘴角收回,她柔声道:“那之后再好好了解吧!”
洗完澡后,许衍棠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背景音是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
许衍棠歪头夹住手机,站在床边收拾自己晒干的衣服。
“还好吗?学习跟得上吗?”母亲的声音略带疲倦。
许衍棠有些心疼,轻轻地嗯了一声。
“挺好的。安安到现在还没睡呢?”
对面的母亲哎呦了一声,像是被婴儿缠住了,许衍棠听见她对安安说“别闹,跟你姐姐打电话呢。还是你也想你姐姐了?”
许衍棠笑得眉眼弯弯,对着话筒说:“姐姐也想安安了。”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就是这么说着。
“在q市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有,也碰见以前的同学了。”许衍棠想到田季珩。
“小学的?”
“对。”
“那也挺好的。”
不咸不淡的对话进行了快二十分钟。
最后快要挂断的时候,母亲踌躇地问出口:“你……爷爷奶奶,怎么样了?”
许衍棠整理好衣服,坐在床上,抬眼看着窗外的月色。
“挺好的。身体都很好。”
沉默了一阵儿,母亲像是还想要问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说出口。
知道她想要问什么,许衍棠却也没说话,最终,她率先开口:“晚安妈妈。”
母亲叹了一口气,“晚安,糖。”
挂了电话。
许衍棠对着那轮黄白的月亮自言自语道:“一切都很好,只是有点想爸爸了。”
声音低又柔,像是在和月亮说话。
裸露在空气中的大腿上沾了点潮湿。
她抹了抹眼睛,指腹湿润。
一个月过得很快,九月一日到了。
高一高二都跟着返校,校园又热闹了起来。
许衍棠挺开心的,食堂里多了许多其他选项。做题做累时也能看看操场上打闹的学弟学妹们放松心情。
唐丰南办起正经事时效率还挺快,九月一日当天,田季珩就收到他的信息——“我妹在高二三班。”
他回复了一个“好”字。
早上第二节课结束后是大课间。
许衍棠本来想在教室里补觉的,现在坐在食堂里看着何凝芮吃点心。
“你说我们高三会不会有出游啥的啊?”
“出什么游,赶紧吃吧,上课都要来不及了。”许衍棠看着她还剩了一大堆的八宝粥数落。
“上一届好像就有,不得不说,我们学校还挺有人文关怀的哈。怕我们高三压力大。”何凝芮慢悠悠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小汤匙。
许衍棠随便应了两声,不经意瞥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觉得凑巧,她眉毛扬起,刚要喊他,一句“田季珩”又默默吞回肚里——
田季珩站在食堂门外的洗手池边。
旁边站着一个女生,比他矮许多。
许衍棠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看见女孩的双马尾轻轻地空中荡着。
还看见她扯了扯田季珩的衣尾。
最后,看见田季珩上扬的嘴角。
眨了眨眼,她敛眉。
何凝芮喂了一勺子八宝粥给她,她吃了进去,然后砸砸嘴,说:“差劲。”
八宝粥差劲。
“胡说,挺好吃的啊。”何凝芮嘟囔着,又自顾自地吃了一口。
差得不行,许衍棠瘪嘴摇了摇头。
这一刻,她在想,她没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田季珩。
(七)逼a逼ySong
夜里,许衍棠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绿尾羊羔的梦。
小羊羔被她抱在怀里,全身都是柔软的棉毛,摸起来软乎乎的。她伸手去揉了揉它的耳朵,它发出奶奶的一声“咩”,黑葡萄似的眼睛闪着光亮,被她摸得舒服了,又眯起眼睛,在她胸前蹭了蹭。
羊羔有点奇怪,它的尾巴是绿色的。
它突然逃出她的怀里,跑了一段距离后又回头,盯着她看了许久,往她怀里奔。
她被扑得猝不及防,仰躺在地上。
反应过来时,她被亲了。
与她相触的是软唇,带着甜甜的奶香。
她想要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晕乎乎地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梦醒了。
天也亮了。
许衍棠睁开眼睛,抱着柔软的被子,翻了个身,盯着那不停转动的秒针又出了神。
这个梦她初中的时候经常做,后来频率便小了,近日又莫名高了起来。
其实……也不算莫名。
她知道原因,只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脑子而已。
没过一会儿,闹钟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利落地起床梳洗
田季珩这些天有点烦躁。
他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抓不到许衍棠。
前几天是因为老师拖课讲题目,昨晚好不容易准时下课,刚走到楼梯处,便被唐清琳缠住,拉着他问那些听不懂的数学题。
他拒绝她:“我有点事,明天再说吧。”说完便快步下楼。
他透过窗看九班,她的位置是空的,书包也不在了。
又去看校门口,试着去追她,跑了两步却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何凝芮今早下课的时候同许衍棠小声八卦:“你不是跟田季珩认识吗?”
许衍棠嗯了一声。
“她们都在说最近田季珩老是跟一个高二女生玩在一起。”何凝芮压低声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企图从她的表情中得到蛛丝马迹——
许衍棠却没什么表情,笔在草稿纸上点了点,掀起眼皮对上她的眼睛,“我不是说了吗,就是小学时候熟,这都好几年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跟那个高二的女生玩。”
末了,又补了一句,“可能是谈恋爱吧……”
何凝芮听此不干了,“不能啊,他不能和高二的谈恋爱!他要是跟她谈了,我倒宁愿他跟你谈。”
许衍棠抽了抽眉毛,把笔放下,然后捏住何凝芮的脸。
“就知道瞎说,小学生爱起哄,你这个准大学生也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啊?”
“不说了不说了……疼。”何凝芮拍拍她的手,委屈地挤出两滴眼泪。
许衍棠松了手,继续拿起笔。
何凝芮看着她,转了转眼珠子,像发生了盲点。
附在她耳边问:“那就是你们小学的时候被起哄了过了?”
许衍棠猛地回忆起那张写着“祝你和田季珩天天做爱”的同学录,脸倏地开始发热。
她瞪了一眼何凝芮,淡淡地说:“读书去吧,小何。”
何凝芮悻悻地转过身,自然没发现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当天晚上,许衍棠深切体会到了那句名言——“说曹操曹操到”。
晚自习结束,她还没收拾完东西,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像尊门神的田季珩。
她已经几天没看见他了。
她跟何凝芮说的,田季珩在跟那个高二的学妹在谈恋爱,并不是瞎说。
她的的确确这么猜想着。
“什么事?”许衍棠背好书包,走到他身边。
田季珩硬住。
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一起回去而已。
“一起回去?”田季珩垂眸凝视她。
许衍棠慢慢地点头。
心里其实想问,今天难道不用陪那个学妹吗?
田季珩以为接下来的时间会和许衍棠独处。
但当他走到校门口,看到不远处的人时,他冷了脸。
唐丰南倚在电线杆处等人,在等唐清琳,也在等田季珩。
却又等到了意料之外的人——许衍棠。
昨晚,唐清琳跟唐丰南说,田季珩很忙,没空教她数学题。
田季珩答应了他要照顾好唐清琳,却连道数学题都不肯教。他实在是气不过,便亲自到学校来抓人。
一眼就捕捉到田季珩高挑的身影,可是他身边带着其他人。并不是自己的妹妹,看清脸以后,他微怔,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田季珩看到的唐丰南是面带玩味的,他笑着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田季珩没注意到许衍棠僵住的身体。
许衍棠一见到唐丰南的脸,许多东西就争先恐后地涌进脑中。
她记得他。
最记得他给她写的那张同学录。
祝你和田季珩天天做爱。
就是唐丰南写的。
(八)ForeverLove
“许衍棠?”唐丰南走近他们俩人,对着微怔的许衍棠笑。眼底藏着戏谑和调侃,眼神落在田季珩的身上,被瞪了一眼后又悠悠地转到许衍棠身上。
“唐丰南。”许衍棠一个个字地吐出来,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与不确定。
但其实她记他记得清清楚楚。
“哟,还记得我呢?我跟小时候长一样?”唐丰南双手插兜,笑嘻嘻地说着,被田季珩带着寒意的眼光扫到,他微微地侧了个身子不去看田季珩。
许衍棠勉强扯出个笑容,讪讪地点点头。身上的痞气是一模一样的,甚至是更上一层楼——
寸头,右边的眉毛从中断开,领口露出的皮肤上隐约能看到被衣服遮盖的纹身。
唐丰南又跟许衍棠唠了两句,田季珩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一句话都插不上。
现在的他倒像是局外人了,心中郁结。
唐丰南突然前倾身子,靠在许衍棠耳旁小声说:“哎,我给你写的同学录你还记得吗?”
还没等许衍棠反应过来,唐丰南就被田季珩一把扯开。田季珩不耐烦极了,清俊的面庞上是明晃晃的躁郁。
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
唐丰南对这表情熟悉得很,许衍棠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许衍棠愣在原地,忽地想起,那同学录算是她和唐丰南之间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极其不合适让田季珩知道。
田季珩没听见唐丰南刚才在同许衍棠说些什么。
往前一步,挡在许衍棠和唐丰南中间,没说话,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气质却在警告着唐丰南——
不要再靠近了。
唐丰南眼底里的玩味愈来愈浓,耸耸肩,轻松地说道:“干嘛啊,就是小学同学太久没见面了,打个招呼都不行吗?”
“你来等清琳的?”
“还有你。她说,你昨天晚上不肯教她数学题。”唐丰南一只手抚在田季珩的肩膀上,哼哼了两声。
“有事。”田季珩淡淡地说道。
许衍棠听着两人的谈话,在心中想着,这个清琳是唐丰南的女朋友?
“哥!”清脆的一声在身后响起。
一个娇小的女生窜到唐丰南的身边,搂住他的胳膊,又笑眼盈盈地望向田季珩。
但笑容在看到田季珩身后的许衍棠时便收住了。
许衍棠在昏黄的路灯下瞧清女孩儿的长相后,登时也僵了脸。
和三年前看到的那个女孩儿重合。
她莫名觉得心口窒息,喘不上气来。那时的感受全都涌入脑中,身体开始渐渐发抖。
她往后退了一步,和田季珩拉开了点距离。对着他的后脑勺说话:“我先走了。我怕爷爷奶奶等我等得着急。”
“一起走吧。”田季珩几乎是立刻回答,眸子望向她。
许衍棠没答应他,拔步就走。
田季珩愣了一瞬,一声不吭地跟在她的后面。
唐清琳看着他们俩一对壁人似的背影,急得扯了扯唐丰南,问:“她谁啊?”
唐丰南笑了一声,眯起眼打量着那一高一矮。
“田季珩的初恋。”
唐丰南和田季珩是怎么熟起来的呢。
初一结束的那年暑假,他们举办了一场小学的同学聚会。当时已经是假期的末尾了,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
他是带头组织人,在qq群里发布了聚会消息并且在群里大肆宣扬“每个人都要来,全班同学都会到场”。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发布了那个消息后,便去冰箱里掏了一支冰棍来吃。
柠檬味的,甜滋滋的,夏天,冰化得快,黏腻腻的糖浆粘在他的手上。
他毫不在意地又抓住鼠标,打开群消息,一边看着群里同学的发言,一边笑得咯咯响。
企鹅响起“叮咚”的声音——有人私聊他。
点开消息栏,惊讶地发现居然是那个怪胎田季珩。
唐丰南饶有兴趣地看他发来的消息——
【真的每个人都会来吗?】
【真的。】他敲着键盘,噼里啪啦一顿响。
【好。】
他想了想,咬住冰棒,又打了一条消息过去。
【怎么?想许衍棠了?】
田季珩没再回他了。
可在唐丰南的眼里,田季珩就是默认了。
冰棒化了一滴糖水在书桌上,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用手指戳了戳,粘兮兮的。
啧。田季珩比这玩意儿还粘腻,真恶心。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许衍棠来不来他不知道,当时他就只是想逗逗田季珩而已。
觉得好玩儿,但他心地不坏。
所以当他看到同学聚会上独坐在一隅毫无表情的田季珩时,觉得愧疚了。
同学们都玩得开心嬉戏打闹,只他一人,坐在那里。
好看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一片死气。
唐丰南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问:“找许衍棠呢?”
田季珩侧过头,问他:“你不是说所有人都来吗?”
“啊……我忘了。她给我请假了,说是忙着其他事,回不来。”唐丰南随意扯了个谎,许衍棠根本就没有联系他。
可能是根本就没看到信息。
或者是,看了却不想来。
“哦。”
唐丰南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失落。
他哈哈地笑了两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硬壳香烟,在桌子底下晃了晃,问他要不要来一根?
唐丰南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呢?
只是想要恶作剧而已。
眼前的田季珩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像一张白纸,像一团没有任何杂质的棉花。
唐丰南不屑,也看不起。
所以正处于叛逆青春期的他,尝试着去破坏他。
他已经做好准备接受田季珩的不予理睬或者是面无表情的拒绝,可他想错了——
田季珩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硬壳香烟,接了过来,打开盖子,拿出一根。
这回是唐丰南不知所措了。
直到田季珩问他要火机,他才反应过来,将口袋里的火机给田季珩。
两人在饭店的外面一起吞云吐雾。
唐丰南当时才刚学会抽烟,磕磕绊绊地呛了几下。田季珩却蹙着眉一点没被呛到,慢悠悠地一口接一口。
唐丰南问:“老烟枪啊?想不到。”
“第一次。”
田季珩淡淡地说道。
哦,学习好的人,连坏的事也学得这么快吗?
唐丰南觉得当时的田季珩是他见过最矛盾的人了。
前一秒还在为那些狗屁儿女情长而伤心,下一秒就能熟练地抽烟。
就像脸上还带着未干泪水的奶娃娃在抽烟。
奇怪极了。
又有趣极了。
就是因为他奇怪且有趣,让唐丰南忍不住去探究。
唐丰南一次次地腆着脸去接近他,去当他的第二个好朋友。
(九)飞蛾扑火
许衍棠梗着脖子,走在田季珩的前面。
田季珩盯着她绑着的马尾看,乌亮的黑发在空中荡得厉害,诉说着主人的不悦情绪。
对,在田季珩的眼中,许衍棠的每样东西都会说话——
生气的时候会把马尾荡得高高。
难过的时候草稿纸上画满了哭泣的小人。
开心的时候酒窝陷得特别深。
她的手指、头发、酒窝,所有东西都会说话,对着他说话。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生气,田季珩就在她的身后默默跟着。
沉默的时间竟然也过得这么快。
分离的路口就在眼前。
许衍棠要走的时候田季珩喊她了。
“许衍棠。”
许衍棠顿下脚步,回头看他。
白色的路灯光打在她的头顶,睫毛鼻梁投出一片黑影,让田季珩看不大清楚她的眼神和脸庞。
“你生气了。”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她。
许衍棠注意到了,他说的是肯定句。
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绪是生气,却又恼羞成怒地不想承认,她感受到了被拆穿的窘迫。
下意识地反驳:“没有。”
“为什么生气?”田季珩的声音在傍晚十点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并没有咄咄逼人,他只是在询问你,轻柔地询问。
可许衍棠正在气头上,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幅样子。
他什么都不懂。好像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我不想说。”许衍棠抬眸子回望他。
她坚定又尖锐的眼神让田季珩无力。
“那算了。”他淡淡说道,眉眼里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田季珩不善于做那些逼迫人的事,何况对象是许衍棠。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许衍棠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她今晚对他退后的第二步。
田季珩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被刺痛。
她离开时的背影还是那么果断,一点点在田季珩的视线里缩小,小到看不见。
一阵晚风吹过,路边的那一片花田慢慢摇曳着。夜里看不清那黄绿相间的颜色,只能看清那一阵阵涟漪,一下下地涌向他。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的记忆。
许衍棠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十二岁时是这样的。
十八岁也是。
田季珩抬头看了看那盏路灯,强烈的白光下正围着许多飞蛾。
正好有一只跌落了下来。
死了。
落在田季珩的脚尖前。
田季珩动了动嘴角。
飞蛾扑火是这个下场。
那他最后也会是这个下场吗?
就算结局是这样,他也不会放弃。
许衍棠那日和田季珩闹得不大愉快后,田季珩也没来找过她。
那天回到家里后,许衍棠便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田季珩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应该承受她刚才那莫名的怒气与不悦。
第二日本来要找他去道歉的,爬到楼上,又看到田季珩正在和唐清琳在窗边说话。
她扭头就又往楼下跑了。
不合适。时机不合适。
第三日她就没什么勇气去找他了。
何凝芮察觉到她这几日情绪略微低落,问过几次怎么了,许衍棠却也不多说,只是摇头说没有事。
偶尔在食堂或者是操场上碰见他,她都是装没看到,拉着何凝芮快速离开。
与其说她在生田季珩的气,倒不如说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田季珩。
好几次,田季珩都望见许衍棠逃跑的背影。
他就在那里望着她,一点点离开他。
她逃得很快,快得他一点衣袖都抓不到。
一周过去。
何凝芮上次在食堂里说的“出游”很快就定下日子,就在本周末。
地址在q市边上的天牛山上,高三同学自愿参加。
据何凝芮打听,高三一班是全体同学都申请不参与出游的。
听此,许衍棠在草稿纸上的水笔顿了顿,墨汁浸透草稿纸,留下一大块黑点。
失望和舒坦的情绪夹杂在一起。
“田季珩也不来?”何凝芮随口问道。
“不是说全体都申请不去吗。”许衍棠低声回答,盖上了笔帽,起身。
何凝芮仰着头问她:“你干啥去?”
“接水。”
许衍棠本来是不打算去出游的。
可何凝芮不肯,一会儿用友谊威胁她,又一会儿撒娇着求她同意。
许衍棠挨不过她的软磨硬泡,答应了。
周六,许衍棠恹恹地到了学校。
班里吵吵闹闹的,一堆人聚在一处研究着刘琅带的单反相机,一堆聚在一处讨论着李萌的妆容。
何凝芮坐在位置上摆弄着自己的拍立得,见到她,立刻站起来揽住许衍棠的胳膊。
“班主任说今天就是爬山,爬到山顶吃零食。”
许衍棠立刻皱起眉毛,望向窗口,带着温度的阳光洒在窗台上。
她已经能想象到待会儿爬山会是怎么一种炼狱般的光景了。
“我能回去吗?我真的怕热。”许衍棠跟何凝芮商量。
“都到这个时候了。好好去玩一趟呗。”何凝芮抓紧她。
十几辆大巴车停在学校的操场上。
许衍棠和何凝芮上了写着“九班”的金龙鱼大巴车。
她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何凝芮坐她旁边。
大巴车里空调刚开一会儿,许衍棠受不了里面的闷热,推开了一点点窗,虽然没什么风,但好歹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将脸倚在玻璃窗坎上,随意地看着窗外的人。
扫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看见他一步步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身上是一件什么图案都没有的白色T恤,长裤,脚上踏着一双帆布鞋,还是背着那个黑色的书包。
眉目清冷,面无表情。
许衍棠拉了一点窗帘来遮住自己的脸,通过窗边开的那个小缝,她能听清楚田季珩和班主任的对话——
“你们班就你一个来?”
“对的,老师。”
“那你跟我们班凑在一起吧。”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上车吧。”
田季珩颔首,上了车。
他一眼就看到坐在后排的许衍棠。
大巴车的车顶并不是很高,他需要弓一点背前进,低着头走,双眸被掩藏在帽舌下。
许衍棠盯着他看,然后,他抬起头——
和她正好对视。
像偷窥被抓包,许衍棠烫了耳根,慌忙低下头。
何凝芮晃了晃她的胳膊,低声问:“他怎么来了?”眼神一直追着田季珩,追着追着,就到了自己的跟前。她闭了嘴,一个字不敢再问。
他看了一眼低头的许衍棠,然后坐到她的前面。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打闹嬉戏声不停。只有她们这个角落安静得有些诡异,刘琅上车上得最晚,坐到了田季珩的旁边。
何凝芮对着许衍棠的耳朵说话:“你们吵架了啊?”
许衍棠颤了颤睫毛,手指将牛仔裤边上的毛躁卷起,说:“没有。”
(十)橘子汽水
刘琅本来就爱说话,见旁边坐的是学校里的名人田季珩,更想和他套套近乎,一张嘴嘚嘚巴巴,根本没停下过。
许衍棠看见前方的那顶帽子动都不动一下,刘琅讲了那么多话,田季珩的头都没侧过一次。
何凝芮又附在她的耳边说:“他好冷哦。”
许衍棠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不冷的。
只是比较难走进他的世界里而已。
小学六年和初二那年暑假他带给她的温暖,是她这辈子都会记住的。
她会把那些记忆捧在手里,好好珍藏。
大巴车停下的时候,刘琅渴得把一瓶矿泉水都喝完。待会儿是爬山,他拉开书包的拉链,将自己的东西都装进包里。
许衍棠和何凝芮率先起了身,下了车。
田季珩望向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神又落在正从包里拿出帽子的刘琅,说了今天对刘琅说的第一句话:“能快点吗?”
“啊……好好好。”刘琅匆忙点头。
班级队伍排成两列,女生在前面,男生在后面。
田季珩个子高,在队伍的末尾。刘琅脖子上挂着一台沉甸甸的单反相机,也硬要跟在田季珩的旁边。
虽然是夏天,但天牛山的上山路上种了许多树,队伍在树荫下前进,偶尔也有风吹来,倒也没有许衍棠想象中的那么热。
气温不是很高,可爬山这项运动还是让许衍棠出了不少的汗。何凝芮手里拿着一台小风扇,微弱的风轻轻吹过两人汗湿的脸。
中途休息,许衍棠和何凝芮坐在石凳子上,两人分一瓶水喝。
两人刚才爬山的时候便断断续续喝了不少,现在一下就把那瓶水喝完了。
许衍棠仰头,将矿泉水瓶里最后的一点水饮尽之后,拍了拍何凝芮,哑着嗓子问:“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来吗?”
“不来了。什么出游啊,就是变相着来锻炼我们的身体。汗都出一斤了。”何凝芮气鼓鼓地说着。
许衍棠哈哈了两声,彻底没了力气,靠在何凝芮的身上休息。
过了没一会儿,她喊道:“我渴。”
何凝芮咽咽口水:“没水了,喝完了,只有饮料了。”
许衍棠阖上眼皮,闭目养神。
何凝芮突然僵住身子,许衍棠闭着眼问:“怎么了?”
何凝芮没说话,许衍棠这才觉得此刻的静默有些奇怪。
睁开眼,是田季珩正在离开的背影。
汗湿了背,白色t恤紧贴在他的肉色的皮肤上,少年的脊柱因瘦削而微微突出,后脖颈处挂满了汗水,连着的头发一缕缕的也湿了。
许衍棠扭头看何凝芮。
她手里拿着一瓶水,表情还是呆滞着的。
许衍棠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何凝芮回过神,将那瓶水塞到许衍棠的手里,欲言又止。
许衍棠舔了舔干涸的唇,想想,还是拧开瓶盖,喝了。
“田季珩……是不是喜欢你啊。”何凝芮问她。
刚才田季珩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又将水递给她,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许衍棠的身上。
虽然没说话,但很明显,水是给许衍棠的。
“我说了几遍了。不是,没有。”我不知道。她眨眨眼睛,低头说道。
许衍棠抓紧那个软啪啪的矿泉水瓶。
手心出了汗,黏糊糊的。
刘琅瞧见送水回来的田季珩,脸被八卦的表情占满。他怼了怼田季珩的肩膀,问:“你喜欢何凝芮啊?”
田季珩皱了眉。
何凝芮是谁?
“不是。”直截了当地否认。
“不是你送水给她干嘛啊?”刘琅不信。
田季珩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一整天都在自己耳边聒噪的人,“不是给她的。”重复了一遍,再也不想多说了。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跟刘琅拉开一些距离。
“不是给她的?……那就是给许衍棠的咯!你喜欢许衍棠啊?”刘琅反应过来,一下子醍醐灌顶,欣喜地往田季珩身边挤。
田季珩坐在阶梯上,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吵架了啊?你们。”刘琅想着今天许衍棠并没和田季珩有过任何交流。
田季珩轻轻地嗯了一声,抬高些帽子,额前的刘海已经湿透,但他不喜欢被暴晒,所以还是将帽子戴得严实。
“你这么闷地去求和,她怎么可能跟你和好?”刘琅坐在他旁边,选择性地忽略了田季珩往旁边挪了一点的这个动作。
田季珩微仰起下巴,睨他一眼。
刘琅起了兴致,手舞足蹈地说了一大段,然后,拍了拍田季珩的膝盖,“放心,包在我身上。”
田季珩将信将疑。
休息结束,他们继续爬山。
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问了多少遍“到了没”,他们终于到了山顶。
山上的风带着湿气和水意,还有树木泥土的清香,方才的焦躁灼热似乎被吹散了。
许衍棠握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盯着远处黛青色的山脉发呆。
何凝芮递了一瓶芬达给她。
许衍棠没接。
何凝芮耸耸肩,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田季珩,小声嘟囔:“就喝田季珩的是吧……”
山脉的顶峰处笼罩着许多云雾,朦胧模糊,氤氲缭绕的白色下不知有些什么东西。
许衍棠在想,她就像那山,也藏着秘密。
只是奇怪的是,这些秘密都和田季珩有关。
她数了数。
她有两个。
想着想着,就莫名觉得好笑。
田季珩也有秘密的。
因为那个秘密被她知道了,只是她从来没说过。
跟梦境中那只绿尾羊羔有关的秘密。
回去的大巴车上,许衍棠惊讶地发现,田季珩和刘琅说话了。
刘琅的脑袋不停地往田季珩身上攒动,田季珩只是推了推,也没做出什么其他展示不悦情绪的行为。
到了学校,只是下午四点,天还亮着。
许衍棠和何凝芮告别后,就准备回去。却被刘琅拦住了去路,他对她们说:“我们一起去吃个晚饭呗。”
何凝芮翻了白眼,“跟你有什么好吃的?”
刘琅抽抽嘴角,“跟我没什么好吃的,跟田季珩有吧?”
何凝芮下意识地看了看许衍棠,又瞧见不远处正在看着他们这个方位的田季珩。
她当然感觉到田季珩和许衍棠吵架了。自然想让两人和好。
这是何凝芮第一次给刘琅好脸色。
“行吧。”
又转头对许衍棠说:“去吧。”
本以为还要跟许衍棠软磨硬泡一会儿她才能答应,谁知许衍棠爽快地点头——
“好。走吧。”
(十一)酒醉蝴蝶
说是吃饭,但却不止吃饭。
来的也不止田季珩一个人,许衍棠不得不感叹刘琅真是朵交际花。
十几个人围在大桌前,早上明明还哭丧着个脸要死要活喊爬山累,下午就能撸起袖子打开一罐罐的啤酒。
这是年轻人独有的特权。
只是和高三生这个身份不大匹配而已。
人很多。
田季珩和许衍棠中间隔了四个人,连眼神都很难交流到。渐渐地,他有些不耐烦了,眸子里聚满冷色。
刘琅坐在他的旁边一点都没察觉到,还一个劲儿地劝他喝点,把冒着白沫的啤酒送到他的面前。
田季珩看了一眼正在一点点冒水珠的啤酒,拿起来,喝了。
如果唐丰南在的话,肯定会觉得眼熟。田季珩第一次抽烟时,也是这么果断。
许衍棠的余光能瞥见他的动作,心里震惊,田季珩会喝酒?
羊怎么能喝酒呢。
后来她知道,有些羊虽然会喝酒,但酒量却不怎么好。
刘琅这顿饭的目的本来是要让两人和好的,结果,觥筹交错间,两位主人公连话都没说上。
饭吃完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
许衍棠和何凝芮道别后也走了,她刻意放慢了脚步。
因为田季珩跟在她的后面。
两人隔了三米,说不上近也说不上远。
近到许衍棠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
远到她觉得田季珩像是和她在两个世界。
田季珩慢慢地跟着她,一会儿看看她的发尾,一会儿盯着她的背包看。
看不腻。
怎么都看不腻。
路口就在前方。
许衍棠的脚步顿下,想要跟他和好。
很想很想。
转过身看身后的他。
她吓住了。
平日总像是盖着雾气的双眸此刻亮得怵人。田季珩盯着她看,像平常一样。
可许衍棠知道,现在的他不平常。
酒气有些重,一股股地往她鼻子里窜。
奶羊喝了酒,醉了。
意识到他可能是醉了之后,许衍棠有点儿开心。他醉了的话,和好就不会那么尴尬了吧?
她往前走进一步,仰头看他。
“田季珩,你醉了?”
第一句话。
这十几天来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田季珩慢腾腾地阖了阖眼皮,没说话。
“醉了好。”许衍棠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又摆好表情,认真地看着他说:“对不起,我们和好吧。”
“不要。”田季珩说话了。
嗓音微哑,吐字也比平时模糊,但许衍棠听清楚了。
他说不要。
她的大脑一下子就慌乱了,眼神闪了两下,手心都止不住地在出汗。
“哦。”许衍棠扯了扯嘴角。
田季珩低头看她,却也不说话。
许衍棠眨了眨眼睛,忍住涌上来的泪意,“对不起。”
她又一次道歉,不管他会不会接受。
“我走了。”
她转身,脚步慌乱。
急切地想要逃跑。
“许衍棠,你总是这样。”
这么一句话落入许衍棠的耳朵里。
她又停住了,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田季珩说——
“十二岁的时候,你跟我说,你暑假就会回来。我一直盼望着初一的那个暑假可以长一点,那么我跟你就可以玩得更久一点。”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比平时更软一点。但听在许衍棠耳里,这一句句话却变成了尖锐的利箭,准确无误地射中她。
“我盼到暑假最后一天,你都没回来。”
田季珩明明在静静地叙述自己的过往,却在像说别人的故事,一点情绪都没有,他似是故事的旁观者。
“初二的那年暑假,你回来了,却根本没想起我对不对?如果我没去找你,我就会在你的记忆里消失。”
“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一直都是这样。”
许衍棠在哭,背影还是挺着的,眼泪却不停地淌下来。
她好坏。
她真的好坏。
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陌生的、奇妙的、鲜活的、令人不安的。
她抽了抽鼻子,擦干眼泪,转过身。
田季珩低着头,帽檐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黑影。许衍棠透过那片黑影,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他眼里的委屈。
快要溢出来的委屈。
走上前,走近他。
她站在他面前,踮起脚尖,用手臂环住了他。
一个做起来略微吃力的拥抱。
一个能传递感情的拥抱。
田季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
三秒,田季珩数得很清楚,她抱了他三秒。
许衍棠拍了拍他的背,望向他的眼睛。忍住去摸他头的冲动,她说:“对不起。”
第三次道歉。
“都是我不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我不好。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像在说誓言,许衍棠慎重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田季珩愣了一会儿,慢慢地勾起了嘴角。他像得到了糖的小朋友,绽开心满意足的笑容。
许衍棠回去了,脚步是蝴蝶一样的轻盈。
田季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背慢慢挺直,水亮的眼睛变回去了,像蒙住一层薄纱,谁都无法看清。
和唐丰南在一起时喝过不少酒,红的白的他都没喝醉过,却把唐丰南醉酒时的神态学了个神似。
但他没有骗她。
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都是这六年来他憋在心里的话。
刚才与其说是在骗许衍棠,不如说是在诱自己。
刘琅帮了自己不少忙,许衍棠刚才做出的所有举动都让他惊喜。
可,最好的朋友。
他不要。
(十二)Pill&Pocky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那个三秒钟的拥抱,田季珩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闭上眼睛,脑中就浮现出许衍棠的脸。
红了眼眶,忍住不掉眼泪的许衍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膛起伏,回想着刚才她身上的香味,是甜甜的蜜桃味。
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鼻尖。
轻浅的呼吸洒在他的侧脸上。
小小的手掌轻抚着他的背。
还有,他垂眸便能瞧见的,她纤细白皙的脖颈。
夜突然变得格外得长。
少年灼热蓬勃的爱意忽得无所遁形,在漆黑一片,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房间里释放。
浴室在凌晨三点突然亮了灯。
过了很久之后,又灭了。
许衍棠在梦里抱着那只温顺绿尾羊羔,揉它的小耳朵。羊羔的尾巴动了动,她又被压着亲了。
醒来后,许衍棠有些懊悔,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小声嘟囔了一句:“别亲我了行不行。”
对着空气说,对着梦里的那只绿尾羊羔说,还是对着自己说。
两人和好后,许衍棠身心愉悦。
她觉得天都比之前蓝了些,同他冷战的那几天似乎都是阴天,或者是她根本没抬头看过蓝天。
她不知道。
甚至是憋了一早的起床气,在看到门口处纠察的田季珩时都消失殆尽了。
他是她的little happy pill。
许衍棠经过他的时候,朝他笑了笑,酒窝陷得深。
田季珩也笑了,额前的刘海被阳光照成金色的线,在许衍棠的眼里闪耀。
许衍棠想,田季珩笑得好乖哦。
十八岁的田季珩就是这样。
昨天晚上疯狂地想要压着你操,现在却能对你笑得乖巧温顺。
他就是这样,克制和浓烈的结合体。
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谁都不知道。
“心情不错?”何凝芮问她。
“很好。”许衍棠点头。
“跟田季珩和好了?”
“嗯。”许衍棠承认得大方,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让她愉悦的其实不止是跟他和好这件事,还因为俩人把之前的矛盾说开了。
许衍棠一想到田季珩将初一她放他鸽子的那件事记到现在,她便觉得愧疚心疼。
何凝芮从抽屉里抽出一盒“pocky”,红酒巧克力味的,拿了一根叼在嘴里,她问:“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
“小何。”许衍棠扭头看她。
“啊?”
“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许衍棠掰断她嘴里露在空气中的半截百奇饼干,自己吃了。
何凝芮咯咯笑了两声,又拿出了一根,兴致勃勃地对许衍棠说:“你们俩之后玩这个游戏呗,就是一人一头,然后一点点吃过去……”
“吃你个大头鬼!”许衍棠低声打断她,正色道:“我们真的只是朋友,你不要瞎说,我真的会尴尬。”
何凝芮瘪嘴,应付着说:“知道了知道了。”
许衍棠这才转回头,重新看向眼前的语文书。
嘴里小声念叨:“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脑子里想着的是 pocky。
接吻。
田季珩。
绿尾羊羔。
(十三)烟不是草
这几天许衍棠和田季珩晚自习放学后都一起回去,在路口处分开。
很多时候田季珩都不讲话,静静地听许衍棠讲,然后在恰当的时机给出反应,让许衍棠的兴致更加高昂。
所以每次到路口分开的时候,许衍棠都讲不尽兴,硬是要跟他讲完才肯放他走。
这天是周末。
许衍棠出来买草稿本,走出超市在对面的电线杆子下看见了唐丰南。
他身上的背心皱皱巴巴的,眼下的黑眼圈明显,他倚在那个电线杆子上,低头点烟。昨晚打游戏打得晚了,一大早又被自己的妹妹喊出来买菜,唐丰南很困,索性在原处抽个烟提提神。
许衍棠低下头,不怎么想和他打招呼。
小学时他们俩就不怎么对盘,许衍棠不想和他纠缠过多,拿着手里的草稿本,打算离开。
走了还没五米,唐丰南就发现了她,扯着嗓子大喊:“对面的许衍棠!站住。”
……
许衍棠被唐丰南赶着来到了他的网吧。刚才在大街上,她拒绝了很多遍,许多理由她都用了,可唐丰南是油盐不进,叼着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是要带她去他的网吧看看。
本来互相耗着,许衍棠也不一定会输。
可唐丰南威胁她说要把小学同学录的事情告诉田季珩,许衍棠认输了。
“我来你网吧干嘛?”
“我就是想带你来瞅瞅,我的家业。”唐丰南薅了一把自己的寸头。
许衍棠抬头看他的家业——城市飓风网咖一个大大的招牌,店里的灯光是暗着的,像是没营业。
“没开门?”
“大白天没什么人来,我们一般晚上营业。”
“这样啊,看完了,我能走吗?”许衍棠点点头,没什么兴趣。
唐丰南愣了一下,然后笑,小声说了一句:“妈的。都是怪人。”
“什么?”许衍棠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没有。我说可以走了。”唐丰南给她让了道。硬拉着她来只是想要逗逗她而已,现在看来,许衍棠跟田季珩一个样,没什么意思。
啧,还真是绝配。
“哥!你回来了?”唐清琳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正好瞧见唐丰南便大声喊他。
唐丰南突然想起自己早晨出去要做的正事,忘记买菜了。抽了根烟,就顾着劝许衍棠了。
“昂,但我忘记去买菜了。”唐丰南仰头对唐清琳说。
“别买了。田季珩刚来了,带了一些吃的。”唐清琳看着楼下的那个女孩儿的头顶,觉得眼熟。
“诶,上去坐坐呗。田季珩也在。”唐丰南又拦住许衍棠的去路。
许衍棠想了想,答应了。
通往二楼的铁爬梯有些陡,唐丰南跟在许衍棠的后面。
上了二楼的平台,许衍棠就看见了田季珩。
他背对着她,坐在不远处的那张凳子上,穿着黑色的t恤,肩膀很宽,手肘抵在膝盖上,不知在看远方的什么。
听到身后的铁爬梯的动静,以为是唐丰南,田季珩侧了侧身子回头看,意料之外,身后的并不是唐丰南,而是许衍棠。
但他……
来不及藏住指尖的香烟了。
许衍棠停在原地,愣住,自顾自地说了一句:“那是烟,不是草啊……”
唐丰南被她堵在后面上不去,探出脖子看二楼,他嘶了一声,“不是吧……”
他在想,难道许衍棠真不知道田季珩抽烟吗?
(十四)Fakeappearance
唐丰南从许衍棠身边挤了过去,爬到楼上,把也一脸懵的唐清琳怼回屋里,然后自己也进去了,对着无言的两个人说:“你们慢慢聊。”
一下子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许衍棠只是觉得震惊。
上次他喝啤酒,她便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他还抽烟,而且看他拿烟的姿势,称得上是娴熟。
田季珩手中的烟已经快要燃到尽头,燃断的烟灰砸在地上,烟头只剩一点红星。
他原本想把那只夹着香烟的手藏在身后的,猛地一霎那又觉得自己可笑极了。身侧的手指缩了缩,最终还是没动。
许衍棠站在原地,问他:“你还抽烟?”
他在她的双眸里看到了疑惑震惊还有……距离。
怎么会没有距离呢?许衍棠眼中的他,单纯美好如羊羔一样的存在。而如今她眼前的他,根本不像从前。
她并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去平衡她的情绪。她还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只是因为长大了所以改变了?她想问的话有很多,却又都硬在喉咙里。不敢多说,因为田季珩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田季珩了。
田季珩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只看到了她眼中的疏离。
这几年来,他在这段看不到尽头的单恋中小心翼翼、遍体鳞伤。伤口多得他几乎数不清,也不记得多少次揣测着她的心意,又在摸清她的想法后自顾自地舔着伤口。
他梦见她许多次,在梦里,她一次次地抛弃欺骗他。村口告别的那个场景他在梦里见过无数次,他也等了她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在初二那年的暑假等来了她,却得知她已经在a市有男朋友了。
她害怕他了?还是觉得……他太坏了?
可是怎么办呢。
这就是他的真面目。
十二岁的田季珩已经长大了。
她无法接受他了吗?
他对她的感情永远都无法得到回应了吗?
他不安着,可他已经不是十二岁的他,也比十四岁的自己成熟。
他不会慌里慌张地解释狡辩,他会走近她,然后对她说——
“我抽烟的。抽了六年。”
果不其然,许衍棠的表情更难看了。
她盯着他看,然后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我都不知道。”
“正常。”
你不知道很正常,我们好几年没联系过了。
田季珩看向她的眸子明亮逼人。
她又听见他说:“我都说了,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田季珩是什么意思,许衍棠还没摸清楚。但他轻蔑乖戾又带着点嘲讽的眼神,许衍棠看得清楚。
许衍棠从来没见过田季珩有过这种眼神,她低头,睫毛垂着颤了颤。
她在想,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了解田季珩。
“你说得对。”许衍棠轻轻地说出这四个字。她承认得坦荡真诚。
田季珩看着她没说话,良久,最后他转身了,将灭了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里。
身后传来铁楼梯“咚咚咚”的声音,他回头看——
许衍棠跑了。
又跑了,一声不吭地跑了。
他一点都不后悔刚才的坦白和对峙,他是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她迟早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他也懒得再装成小时候那副单纯不谙世事的模样,他是变了。
如今的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知道该怎么去获取。
(十五)爱情灵药
才和他和好了没两天就又吵架了,这是许衍棠没想过的。
她知道她逃跑了,没有和他说清楚后就逃跑了。她当时的脑子很乱,她并不想和他再进行争锋相对咄咄逼人的谈话,所以她下意识地选择逃避。
许衍棠不断地去思考,为什么田季珩会跟以前不一样了。答案有很多,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她继续去想,为什么他变了,他们俩就会吵架?
她其实不想和他吵架的。
他虽然变了,但他们还可以是很好的朋友。每个人都会长大,抽烟喝酒她并不是排斥反对,她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前几天的他还对她露出温润的笑容,今天就在天台熟练地抽着烟。
她一下子没办法从他的转换中反应过来。
可田季珩说的话总像是带着刺,词句里都含着她听不懂的语气。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像是讽刺调侃,又像是对自我的一种鄙夷。
总之,能让她心脏抽痛。
又回到那时的冷战阶段。
若是碰见面,许衍棠会立刻掉头,像只缩头乌龟一样又快速地缩回自己的壳里。
她怕,怕田季珩见了她又说出那些令她伤心的话,索性就逃跑。
经常和田季珩待在一起的刘铎都觉得许衍棠奇怪了。刘铎望向许衍棠匆匆逃开的背影问田季珩,“她讨厌你啊?怎么一看到你就掉头走,好几次了。”
田季珩敛下眼睫,低声:“好像是吧。”
刘铎笑了一声:“真的假的啊?还有女孩儿讨厌你。”又问道:“你前女友吗?这么讨厌你。”
田季珩抬起眼皮,看向刘铎,慢慢说道:“不是,但很快就是女朋友了。”
说完就抬脚离开。
刘铎在他身后大喊:“你的表情太自信了吧。”然后他看见田季珩耸了耸肩膀的背影。
这几天田季珩找唐丰南找得勤,一个礼拜得来好几次。来了也不说话,就是站在天台抽烟,看着遥远的高楼,一口接一口地抽。
唐丰南坐在躺椅上,看着田季珩忧郁的侧脸,觉得有趣。
他很少见过田季珩栽跟头。
每一次都是栽在许衍棠身上。
“吵架了?”他问。
田季珩的手指搭在栏杆上轻轻扣了扣,单挑了一下眉毛,睨向他:“你没听到?”
“听到了,还挺惨烈的嘛。”唐丰南在屋里自然听到了许衍棠逃跑的声音,又急又快,像有人在追她。
“你是不是没戏了。”
田季珩难得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思忖片刻,摁灭了摇头,“不知道,但我不会放弃的。”
他眼底的冷静让唐丰南恍惚。
唐丰南回忆起初一那年暑假的田季珩,也是因为许衍棠而伤了心,当时的他像一条可怜虫,现在的他倒像是一只蛰伏着随时准备攻击的狼。
“哥帮帮你吧。”唐丰南忍不住开口。
田季珩静静地等着他说下文。
“周末来我这一趟,我给你出出招。”唐丰南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又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劝了一句:“少抽一点,她不是不喜欢你抽烟吗。”
说完,唐丰南就进屋去拿冰可乐了,外面实在是热。
出来的时候,田季珩已经不见了。
唐丰南嘁了一声,啐道:“回去做作业了?”
而后愣在原地了一会儿——他瞥见垃圾桶里的整盒香烟。
田季珩的。
他把烟全扔了。
唐丰南勾起唇角,低声骂道:“爱情他妈的真的有这么灵吗?”
(十六)两个秘密
唐丰南还是在超市对面的那根电线杆下蹲到许衍棠的。
“哎,许衍棠。”唐丰南喊她。
她低着头往前走假装没听见,许衍棠是真的不想再和唐丰南掺和了。
上一次就是这样被他喊住,然后就和田季珩吵架了。
唐丰南快步追上她,堵在她的面前。
许衍棠被迫抬头,一脸的不耐,“怎么了?”
“你跟田季珩吵架了。”
许衍棠皱紧了眉头,绕过他又想走。
唐丰南在她身后说:“我知道你想和好,我帮你们俩和好,周末来我网吧一趟。”
许衍棠顿了顿脚步,又大步流星。
田季珩来得比许衍棠早。
唐丰南坐在他旁边下意识地给他递了一只烟,田季珩看了一眼那支烟,眼神又悠悠地转到唐丰南的脸上,意思不言而喻。
唐丰南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收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忘了。”
“你说怎么帮?”田季珩问。
“什么怎么帮?”唐丰南反问,恰好这时铁楼梯传来声响,唐丰南站了起来,“她来了,你们自己讲开吧。”
田季珩慌了一瞬,盯着唐丰南的眼神冷得像冰。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么僵着耗着,她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在一起?”
许衍棠爬到二楼的时候,只有田季珩在。
还是那个姿势,她下意识又想要逃。
可今天的他没有抽烟。
抽了也没事,许衍棠这么想着,朝他走去。
田季珩看向她。
她也在看自己。
“对不起。”许衍棠先开口,田季珩闭了嘴,眉毛轻挑了一下。
“我那天不该跑走的,在学校看见你也不应该故意走开。我并不是说你不能抽烟,我也没有想要干涉你的生活。我们这么多年没联系,你变了很正常,你有了新的朋友新的交际圈,有了新的习惯,我不该还用之前的眼光去看待你。你已经不是那只小羊羔了,是我不对。”
许衍棠一句一句地说着。她说得不快,田季珩静静地听着,虽然他好几次都想要打断否认,比如——
你可以干涉我的生活。
我喜欢你这件事一直没有变过。
“我不是小羊羔了。”田季珩最后只重复了这句话,她说得最对的一句话。
许衍棠看着他,眼里是疑惑与不安。
四周安静得离奇,仿佛世间的所有都在为他让路,等着他把积压在心底十几年的感情全都倾吐出来。
田季珩的双眸依旧雾蒙,让许衍棠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时间静静地流淌走。
许衍棠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未知来电,来自a市。
许衍棠看了看田季珩,又瞅了瞅手机,正打算挂断。
“没事,你接吧。”田季珩说。
“好。”
对面的声音大到离谱,嘈杂的音乐与人声交织在一起,震动着许衍棠的耳膜。
她喂了两声,没有应答。
“没人说话我就挂了。”许衍棠这么说着,对面传来了声音——
“许衍棠,我邹峒瑞。”
田季珩和许衍棠的表情都僵在脸上。
田季珩突然后悔了,心底里窜上来些不详的预感。他后悔刚才没有及时跟许衍棠告白,后悔让她接了电话。
许衍棠捂紧听筒,没有说话。
“我好想你。”邹峒瑞的声音被喧嚣的背景音扰得模糊不清。
但田季珩和许衍棠都听到了。
“我还喜欢你,我们复合好不好?”
许衍棠只觉得头顶像是有一盆狗血泼了下来,正好砸中了她,皱起眉,刚要说些什么。
手机被一只有力的手抢走了。
田季珩利落地按了挂断,一脸的冷冽。
许衍棠疑惑和错愕地看着他,想起那日他问过她还有没有和邹峒瑞联系,着急地解释道:“我没跟他联系,是他突然打来的电话,我真的很久没跟他联系。”
“许衍棠,我不是羊羔了。”田季珩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
许衍棠听得清楚,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田季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又说:“我也不吃草,我吃肉。”
很奇怪的一句话。
但许衍棠愣了,他的这句话令她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联想起四年前的事——
有关于他和她的秘密。
田季珩有一个秘密,他以为许衍棠不知道。
许衍棠也有一个秘密,田季珩真的不知道。
(十七)绿尾羊羔
初二的那年暑假,许衍棠是在老家过的。那日田季珩来过她家后,她闲着无聊便也天天往田季珩的家里跑。
那天下午,她记得她站在他家门口,太阳快要落山,天空很美。远处的云卷成一片片的,载着橙色的光辉,像是漫天铺开的枫叶林。
田季珩站在门口等着她,准备迎接她。
她很喜欢田季珩的房间,很大,地板不是村里普遍的六角形地砖而是光滑的木地板,光着脚踩在上边是凉丝丝的,并没有六角地砖的那种凹凸不平感。
她坐在地板上,神情却恹恹。
田季珩拿了一瓶他最喜欢的牛奶递给她,问她怎么了。她拒绝了那瓶奶,说:“没怎么。就是邹峒瑞和我吵架了。”
田季珩也盘腿坐在她身边,问:“邹峒瑞是谁?”转开了牛奶的瓶盖,慢慢地抿了一小口。
“我没告诉你吗?我男朋友。”
手中的牛奶没拿稳,晃了晃。牛奶漾到他的鼻尖,留下一滴白色。
许衍棠啧了一声,抽过纸递给他,嘴上数落着:“喝牛奶都能喝成这样。”
田季珩把牛奶罐放下,将自己的鼻尖擦干净后,攥紧那张面巾纸,柔软的纸面被他捏皱,他继续一点点撕掉边角的柔絮。
许衍棠瞧见他桌上新买的画笔,拿起那盒三十六色的画笔,问他:”能借我画一画吗?“
田季珩点头。
”我画一个你吧。“许衍棠笑嘻嘻地说着,田季珩看向她白色的纸面,她用黑笔在白纸上勾勒出一只小羊的外形。
田季珩不悦地皱起眉毛,头刻意低着,下巴都被挤成了三迭肉。
许衍棠把笔丢下,看着他这幅样子笑得前仰后翻,“不满意吗?小羊羔好可爱。”
田季珩摇摇头。
“你也画一点吧。”许衍棠把纸推向他,“你的自己的造型,本人必须参与创作。”
田季珩犹豫了一会儿,从里面随意拿了根绿色的彩笔。
虽然不肯承认自己是一只羊,但是这是许衍棠画的,他依旧不敢随意去破坏它。最后只在尾巴那一点点地方,涂了一点绿色
许衍棠笑得更大声了,“哪里有羊的尾巴是绿色的啊。你是绿尾巴的吗?”
田季珩见她笑得开心,迎合似地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
田季珩的房间里空调很足,机器静静地吹着冷风。
她望向窗外,橙红色的天空渐渐变成深沉的紫色。
一看就会变得疲困的沉紫色。
许衍棠索性舒适地躺下,长发散在红色的木地面上,像开在红海里的一朵黑花。
田季珩放下纸巾,看她。
她的眼皮有些缓慢地眨着,困极了样子。
“你没午睡吗?”
“跟邹峒瑞吵架了就没睡。”
“你这是……早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敢说出这种话,他也很早就喜欢一个人了,他也是早恋。
因为困倦,许衍棠勾起嘴角的动作都变得慢了下来。
她说:“你这种奶娃娃叫做早恋。我不是。怎么?你还想训我啊?”
“没有。”田季珩低声说道。
话里的失落和沮丧谁都听得明白。只是许衍棠太困了,困得想要直接睡下去。
“你和……他接吻没有?”她听到田季珩这么问。
“还没有。”许衍棠慢腾腾地吐出这三个字,“我在你这里睡一会儿,小羊羔。”她的眼皮慢慢地阖上。
过了很久,在许衍棠的精神在陷入失智漩涡之前,她又听到田季珩说——
“我不是羊羔,我不吃草的,我吃肉。”
许衍棠强撑起意识打算反驳,她想说,你吃什么肉。
还没说出口,昏昏沉沉的精神理智一下子回笼,脑中那根松弛的弦猛地绷紧——
田季珩告诉她,他吃什么肉了。
就在刚才,他亲了一下自己。
他吃的肉,是她。
许衍棠的阖上的睫毛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两下。
田季珩盯着她看,然后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对不起。”他的话饱含歉意,真诚、委屈又唯唯诺诺。
“这是我的秘密。”
许衍棠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闭着眼睛,但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在黑暗的世界中思索着,这个亲吻是什么意思。
想到最后自己都累了,最后,她想,亲嘴就亲嘴了,小时候她跟多少人亲过嘴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不知道,这个吻不似小时候的不经意,它藏着一个少年的沉甸甸的心事和感情。
她也不知道,她随意画下的那只小羊羔,会在多年后经常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那个夏日的午后,田季珩多了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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