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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婚】(73-78)
作者:云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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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这是柳姑娘的书铺,一滴血也不要落下
五味街的人流量不少,商贩叫卖和行人说话的杂音飘飘荡荡,能从前街传到后院。
林衔青斜倚在绣着并蒂莲的软枕上,苍白如纸的面容下,指节却在锦被上掐出冷硬的弧度——他在等,等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落幕。
他想——徐阿嬷接到消息,匆忙地想一会儿办法,发现自己没甚么办法,于是传递消息给同伙,同伙们再想一会儿办法,纠结之下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抽调人手,部署安排,赶路过来,赶尽杀绝……
林衔青脑海中构造出他们的一系列反应和行动,想象着他们惊慌失措,瑟缩如鼠的模样,不由地冷冷地笑出声来。
没办法,实在是等刺杀也是件很无趣的事情,只好想一想他们的丑态打发时间。
算来一个时辰也足够了吧。
林衔青不惧怕他们因为青天白日就不来,自己都“快死了”,他们为保万无一失,定然要“送自己一程”,且安心等着吧。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就有一个沉重凌乱的脚步在前院匆忙响起。
有一个年轻的声音阻拦道:“这位夫人,我们书铺在修葺,暂不待客,哎哎,您别闯啊——”
几息后,一个身着绛红色粗布衣裳的中年妇女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她眼眶有泪,鬓发凌乱,甫一看见榻上苍白的林衔青便扑身过来,嚎啕大哭道:“青哥儿,怎地伤这般重?”
林衔青垂眸敛去眼底寒芒,涣散的瞳孔对着虚空虚晃,指尖却精准地按住腹间纱布最湿润的血痕。
“阿嬷……”,他气若游丝地开口,“我中毒已深,血流不止,双目失明,有几句话要交代您转达给我爹爹叔叔。”
“青哥儿你说。”
“我是被身边人下毒……咳咳……”话未说完,他便猛烈地一阵咳嗽,剧烈的 “呛咳” 震得床帐轻晃,那架势好像要把心肺皆咳出来,“我只信任阿嬷您,让爹查出来凶手,为我报仇。”他顿了顿,“那些东西放在我北沙城别苑的书房中,你只管转达,爹他自然都懂。”
在林衔青看不见的地方,徐阿嬷目光中流转出一丝狠厉,但她很快收敛,轻抚林衔青的脊背,然后将他放躺,轻声道:“青哥儿快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她在林衔青面前挥了挥手,见他毫无反应,眼盲不是作伪,又看了眼腹部的伤口,纱布上凝固的血迹让人轻而易举地推测出下头是怎样狰狞的伤口。
她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淡声道:“青哥儿等着阿嬷,阿嬷去给你找姑苏城最好的大夫来。”
说罢,她起身走在院中,对着空气扬起手臂。
下一瞬,门外冲进来十数个衣着普通,面容狠厉的人。
还是那个年轻的声音急声喝止道:“哎哎哎,尔等何人?青天白日擅闯我们店铺,我们要报官啦!”
林衔青闻得这声呵斥,不禁唇角微扬,眸中泛起笑意。他暗自思忖:柳姑娘麾下小厮,这番虚张声势之态,破绽百出,拙劣好笑。
“娘的,这小子吓傻了,不往外逃,反而锁门,把他杀了。”一个粗犷的声音骂骂咧咧道。
“小点声,青天白日的莫要节外生枝,我们速战速决。”徐阿嬷嘱咐道。
林衔青听见又是一群杂乱的脚步靠近,也不再做出虚弱之态。
他轻轻按住自己的腹部,小心地撑着身子靠在床榻上,脸上的伪装尽数散掉,只余冷峻危险的神色。
“按理说我应该问问阿嬷您为何这般做,但我做事向来不太‘按理’,动手!”
话音刚落,数量更多、手持刀剑的人鬼魅般闪现在屋内和院中。他们明显训练有素,各个武艺高强。不到十息,前头那波人尽数被俘,连挣扎都没有。
“柳姑娘的书铺,还要开门做生意的,见了血不好,所以一滴血都不要流下来。”林衔青淡声道。
话音刚落,所有林家军的人同时动手,扭断了那些人的脖子,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徐阿嬷。
果然,一滴血都未曾流下。
徐阿嬷看见眼前之景,崩溃哭喊,“青哥儿,阿嬷错了,你看在阿嬷奶你养你,给阿嬷留一条活路,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要问我什么我都交代,我……”
随着林衔青一抬手,按住徐阿嬷的人将她的哭嚎死死按回在她的喉头,只剩含糊的呜咽。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我想知道什么自会去查清楚。”
“动手吧。”
转瞬,呜咽声也没有了。
有一人轻步上前,见到林衔青的模样,哽咽着跪倒在地,痛声道:“小将军,末将失职……”
一阵细微的响动,约莫是很多人跪在地上。
“和你们没关系,是我疏忽大意,柔懦寡断。”
他姑息养奸,明明知道身边人有异,还大意喝下那杯茶,怨不得别人。
“不必多说,把这里清理干净,去寻一个解毒圣手过来。”
那人一抱拳,“是,末将这就收拾干净这里,带您回府。”
林衔青的声音此时才有了起伏,他扬声道:“谁说我要回府的?!我要留在这里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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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百晓刀"陆悬圃
走出书铺的仰春招招手,把李掌柜和木生也一并带走了。
李掌柜为人精明谦虚,经营有道,是柳北渡给她挑选出来的德才兼备的好掌柜,不到紧急关头万万不能让他涉险。
而且,仰春回头看向因为出来的匆忙,步履匆匆而满头大汗的李掌柜,越发觉得真打起来,李掌柜还不够刺客一刀砍的呢。
她停下脚步,对李掌柜说道:“不用急,还未用早膳吧?今日我做东。”
虽然此时吃早食尚早,但是街上也是有些饼子,包子,面条之类的吃食。
李掌柜本想自掏腰包请仰春去姑苏城最好的酒楼吃一顿,但是仰春执意今日有事要做,不必铺张,于是她们坐在了五味街的街尾处,一家卖汤面的摊子上。
铁锅沸水翻涌,热锅前忙碌的妇人俐落地撒一把韭黄,浇两勺骨汤,汤面的香气便勾得人喉头微动。
荠荷点了面,付了铜钱,没一会儿四个面碗便端到她们面前。仰春分别递给李掌柜和木生一双筷子,而后率先挑起面条。
“张刻说,他们只要在印刷坊附近建造房子,官府必来阻拦,坚称地契另有主家。”仰春将面条送进口中,“我在想,直接去官府询问地契的事,是不是太贸贸然。李掌柜有什么高见吗?”
李掌柜见仰春自然地吃起来,当即给木生使了个眼色,二人先后动了筷子。但他只是挑了一下面条,并未吃进口中,而是先回答了仰春的问题。
“二小姐,这件事有简单的办法,也有复杂的办法,不知道您想要哪一种?”
仰春问道:“何为简单?何为复杂?”
“简单一点的方法便是您向知府衙门递一张拜帖,然后亮出柳纹章,知府大人自会给面子。”
“复杂一点的方法便是,我们先找到地契的所有者,然后私下交涉。官府恐亦为人所托。”
仰春自然不会选择开柳北渡的外挂直接通关。
此时有人给她托底,她肯定要尝试着解决问题,锻炼能力。如果总是依附于他人,那还不如乖乖扮演“深闺女子”,在家待嫁。
于是她慢慢思索着道:“张刻每次预备要建房子,就会有官府来人。但是官府不会每日盯着那里,所以是印刷坊附近的人去给官府通信,恐怕是附近的百姓。且印刷坊开工时常有浓烟溢出,气味难闻,又临近水边,百姓的居住地并不会临水临坊,所以想必通信之人是住在山坡上,能居高临下看到坊里的一举一动。”
仰春咬住筷子,不自觉地继续思考,“不对,平常百姓又怎会随时见到官府的人,所以他们只会传信给地契所有者,再由所有者出面请官府压迫。”
李掌柜笑眯眯地点头,“二小姐聪慧。那您心中可有人选呢?”
“应该不是‘天正书局’。天正书局想要的是稳定的,生产中的印刷坊。把印刷坊慢慢逼死于他们而言就失去了价值。所以他们设局让张刻完不成订单,因为他们想让张刻把印刷坊抵押出去,自己当印刷坊的东家。”
“这种想慢慢磨死守拙书坊的人,应该是一个有着小实力,但不多的人。书坊慢慢人才流失,才对他们有好处。那好处的点在于……流失的人才都去哪了呢?”
仰春双眸一亮,“只能是另一家印刷坊!”
“之前我筛选的时候有统计过姑苏城里的所有印刷坊,这个印刷坊的规模不能比守拙书坊小,不然吃不下附近的地和守拙书坊,但也不能太大,大的印刷坊有自己稳定的工匠。不能距离太远,不然工匠们也不会举家搬迁,这样想来,只有一家印刷坊合适。”
仰春顿了顿,回想了下那个名字,而后缓缓道:“‘传薪坊’。”
那如何让传薪坊放弃那块地契呢?
仰春深思着。
李掌柜似乎看出了仰春的想法,笑呵呵道:“手段无非那几个,软磨硬泡、
威逼利诱,端看二小姐想用哪个。”
软磨硬泡定然不行。她书铺修葺完就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印花的信笺和纸张,今后还想印刷一些书籍,没那么多时间和‘传薪坊’纠缠。
利诱恐怕也难。
因为这两家的经营是有着最核心的竞争的,像在天秤的两端,一方上扬必然会造成另一方下沉,能想出这个法子对付守拙书坊的人,不会短视到接受短暂的利诱。
那看来只有威逼一条路。
只是如何威逼呢?总不能像黑社会一样,带上几十个人到人家坊里一顿砸,或者堵住人家老板放狠话吧?
仰春有些苦恼,毕竟她是新社会长大的五好青年,并不擅长这种事。
而此时,李掌柜不愧是柳北渡专门为她挑选出来的人,他仍旧笑容不变,只是眼睛里多了些狡狯,他提醒道:“二小姐,术业有专攻,衙门里有专门收钱办事的人,既然能收他们的钱,也能收我们的钱,就交给他们去做就行了。”
“而这姑苏城里,谁是有口皆碑的‘百晓刀’,莫过于佐贰官陆望舒的胞弟,陆悬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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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陆悬圃:二、小、姐~
“那‘百晓刀’陆悬圃当真在这儿?”
仰春看着眼前的建筑。
一座叁层飞檐的江南楼阁临江而立,飞檐如展翅白鹤,朱漆梁柱间悬挂着烫金酒旗,匾额书‘醉仙楼’叁字。楼前石阶旁立着挂灯的石狮,河面倒映着楼影与蓬船。江上有一群被店主有意喂养的水鸟,在粼粼水波里梳理着细密的羽毛。
李掌柜使劲吸了口飘来的酒香,胡茬子都透着惬意:“这位爷没事就爱窝在这儿喝两盅,您要找他,在这儿候着准没错。”
琵琶声恰在此时从楼里漫出来,叮咚如珠落玉盘。仰春立刻来了兴致,提起裙摆率先踏入,“走,咱们进去瞧瞧。”
踏入楼中,首先撞见的是四扇紫檀木透雕屏风,正面刻着‘吴酒一杯春竹叶’的诗画,背面则是《醉仙图》,画中八仙醉卧云端,衣袂间流淌着酒液般的光泽。
游目向里,这酒楼装修极为奢华。四十八根酸枝木立柱撑起穹顶,地面铺着苏州特有的金砖,经百年踩踏已呈琥珀色,光可鉴人。雕花屏风与酸枝木桌椅摆得极有章法,一步一景,步步生动。台上有一曼妙女子信手弹奏琵琶,琵琶语清脆圆润,在穹顶的构造下余音绕梁……但仰春偏偏没有被这富丽而雅致的装修吸引,也没有为佳人和音乐沉迷,而是一眼将目光定在琵琶女面前那个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椅背的懒散男人身上。
他指尖夹着半块梅花糕,另一只手慢悠悠抛接一柄叁寸长的银鞘小刀,刀刃在晨光里闪过细碎的光,在他掌心明明灭灭。
他生得极惹眼——墨发用一根褪色的红绳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眼尾微挑,笑起来时左眼角会皱出个狡黠的小褶子,高挺的鼻梁下,唇线分明的嘴角噙着半分笑意,那双半眯的桃花眼像浸在酒里,似笑非笑地瞟着台上美人。月白长衫上晕开几块酒渍,袖口磨出的毛边随着抛刀的动作轻轻晃动,偏偏被他穿出了股浪荡子的潇洒。
他分明感受到了仰春一行人,但只是眼风一扫,便又专注地看向慢捻琵琶的美人,右手抛接小刀的动作丝毫停滞都无。
仰春低声对李掌柜问道:“这就是陆悬圃?”
李掌柜颔首,“正是,二小姐。”
男人的耳朵动了动,像只假寐的猫自然地抖耳。他显然听到了李掌柜的答话,眼皮抬也不抬,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找我陆悬圃,是想打听事,还是想‘买’事?”而后尾音拖得老长,二——小——姐—— 叁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点戏谑的腔调。
仰春走到他身前,在他旁边的空位落座,开口道:“听闻陆公子是‘百晓刀’,能帮人解决麻烦。”
陆悬圃终于微微坐直了一下,却仍是歪着肩膀。他将小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唰’地收回袖中,“二小姐屈尊来找在下,是为了解决‘传薪坊’那麻烦吗?”
仰春惊得睫毛颤了颤,“你怎么知道?”
陆悬圃扯扯嘴角,露出颗尖尖的犬齿,“柳纹章易主,我若不盯着点二小姐,还怎么在姑苏城里混饭吃?”
“那陆公子打算如何解决?”
陆悬圃突然倾身凑近仰春,鼻尖几乎要碰到仰春的额发,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梅花糕的香甜扑面而来。他启唇,将后面叁个字咬得很轻,几乎是用含着酒香的热气送出来的。
“您想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二、小、姐。”
仰春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并无想法,愿听陆公子高见。”
陆悬圃不来那文邹邹的一套,他慢悠悠道:“二小姐要想走正道,我就去衙门户籍科‘翻翻旧账’,查查传薪坊掌柜的地契来路是否清白——比如,当年买地时有没有瞒报田亩、偷税漏税?再比如,他们坊里的雇工有没有黑户?有没有逃兵?”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要是想走偏门……”
仰春立刻抬手至陆悬圃的面前做出‘止住’的动作,陆悬圃只嗅到一股幽幽的香气,而后听她道:“不必,找你就是想省事,就走官府路子,但要做得‘名正言顺’。”
陆悬圃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尖牙,像只得了趣的小兽,“得嘞,谨遵二小姐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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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闻弦歌而知雅意
仰春四个人又回到五味街街尾的那个面摊坐下,老板娘还记得她们,赶忙为她们分别接了一碗水。
就在这几人端起碗,还未及饮水之时,一个身着劲装、身姿挺拔仿若苍松的男人,好似鬼魅一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她们面前。只见那男人双手抱拳,举止恭谨,随后向前凑近两步,微微弯腰,附在仰春耳畔,低声说了一番话。
仰春轻轻颔首,回头对着李掌柜说道:“林公子的事儿已经圆满解决啦,咱们可以回去瞧瞧他了。”
路上,仰春心里一直犯嘀咕,终于忍不住向李掌柜发问:“那个陆悬圃真能靠谱吗?瞧他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我实在放心不下。”
李掌柜倒是嘿嘿一笑,翘起小胡子道:“二小姐知道他为何叫‘百晓刀’吗?”
仰春:“自然不知,李掌柜你别卖关子了。”
“‘百晓’说明他消息灵通、人脉广泛,‘刀’则代表行事果断,一刀斩尽麻烦,很有办事效率与实力。”李掌柜又是笑眯了眼,“别的不敢说,这种牢靠却是姑苏城里出了名的。”
仰春听他这么一说,便不再言语,心中的疑虑也稍稍消减了几分。
‘曦林书屋’里多了几个仰春素未谋面的年轻男人。
他们皆着朴素的布衣布鞋,但是周身冷峻严肃的气质让人一眼便能猜出他们的来处。
为首的男子瞧见仰春投来探寻的目光,连忙走上前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朗且真挚:“多谢柳姑娘对我家公子的救命大恩!”
仰春微微欠身,回礼道:“公子客气了。”
屋内,林衔青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将自己的状态切换为‘气若悬丝’。高飞眼见着刚才还镇定自若、牛饮蒸青团茶的少将军,一瞬间恍若病入膏肓,日薄西山,不由瞪大了他的牛眼,暗想:这是何意啊这是?
仰春跨进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这汉子身着粗布短打,肩膀宽阔得好似能扛起一座山,宽厚的背部肌肉将衣服撑得满满的。他的脖颈粗壮如常人的手腕,方正宽阔的下颌长满了一圈浓密的胡子,两道眉毛又浓又粗,犹如两把黑乎乎的扫帚。仰春瞧见这壮汉活脱脱就是张飞再世,脚步不禁为之一滞。
“这位是?”仰春好奇地问道。
“柳姑娘吉祥,我乃少将军的家将,姓高。”那汉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仰春不由得会心一笑,说道:“公子莫不是叫高飞?”
这一问可不得了,那壮汉和林衔青同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姑娘怎会认识我?”
仰春估摸出这其中命运的恶趣味,不由地啧了声。“我随口一猜,巧合猜对了。”
高飞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笑声低沉且憨厚,胸膛也跟着起伏震动:“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呐!”
林衔青却敏锐地蹙眉,没说话。
仰春靠近他,还是先通告他一声,“林公子,我要探一下你发没发热哦。”
林衔青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次心有准备。或者说,心有期待。
所以在那双手贴上他额头时,他轻阖双眸,却将其它感官调动起来。听见她布料摩擦的声音,嗅到她幽盈的香气,感受到她身体的细腻和温热。
还有一丝甜味,压过他刚刚灌下去的蒸青团茶的苦涩。他也不知道这没来由的甜蜜到底是茶的回甘,还是一种感官的蒙蔽。
“身子可还有不适?我看公子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疼那定然还是疼的,只是血止住了而已。而且毒素的蔓延使得他身体酸软无力,所以此刻的“装病”也并非全然是假,也有放任自己的感受之效。
林衔青扯扯唇角,有气无力地笑一下,然后道:“柳姑娘,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你不要再担忧。”他面露为难,支支吾吾,“只是……”
仰春歪歪头,“林公子但说无妨。”
“只是我的伤势,实在不宜走动……”
仰春闻弦歌而知雅意,“公子只管住着,反正我们的修葺也要一段时日,不打扰公子休息即可。”
仰春又关切地问,“事情既已解决,也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了。我这就让人去请个大夫来,为公子看看清毒的事儿。”
林衔青微微点头,感激地说道:“多谢柳姑娘挂念,我已让家将去请治毒圣手,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事情果真如林衔青所言。
果然,没过多久,治毒的大夫就被请来了。可与此同时,柳府的管事和林家的家将也一同出现在了书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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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喻续断出场
彼时仰春正用银匙舀起温热的羹汤,小心翼翼地递到林衔青唇边。夕阳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晕,那双眼眸虽无法视物,却似能穿透黑暗,精准捕捉到她的每一个动作。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何掌柜带着一群衣衫不整的下人,被全副武装的兵士簇拥着闯了进来。仰春见此不由一愣,问道:“发生了何事?”
何敏一边气喘吁吁地 “哎呦哎呦” 叫唤,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肩头凌乱的衣褶,袖口上还沾着几片碎叶子,“回二小姐的话,解毒圣手我们可算寻到了!可在返程路上,这群兵爷循着马车辙印追了上来,非要‘护送’我们回来。” 他特意加重了 “护送” 二字,语气里满是无奈。
仰春眸光微闪,立刻明白了这所谓的 “护送” 实则是押送,不过是为了确保解毒大夫能及时送到林衔青身边,防止有人从中作梗。她眉眼柔和下来,温声道:“这一路你们辛苦了,快些去休息吧,该领的赏钱自行去账房支取。”
话音刚落,李掌柜满面笑容地走进来,亲昵地拍了拍年轻主事的肩膀,“余主事,这次的事办得漂亮,后生可畏啊!” 说着,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林衔青听闻动静,薄唇轻启,声音虽虚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也下去。”士兵们齐刷刷抱拳行礼,脚步声渐渐远去。
待众人散尽,一个修长的身影才从阴影中显现。那人倚在门框上,一袭素白棉布衣在昏暗中泛着温和的光,腰间未挂任何配饰,仅用一根同色发带将如瀑黑发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棱角分明的脸颊旁。他身形高大却清瘦得近乎单薄,眉骨微蹙,透着几分古板,唯有那双墨色眼眸深邃如夜,又仿佛暴风雨前墨色暗涌的大海。
仰春的目光与他相撞的刹那,心跳漏了一拍,对方却率先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定了定神,轻声问道:“不知大夫您怎么称呼?”
他的声音像深夜古庙月光朗照下的杉松,又厚又沉。
“喻续断。”
仰春在心里轻声念了两遍他的名字,只觉得有些饶舌。反倒是林衔青开了口,“《本草纲目》里记载有一味药叫‘续断’能‘续绝伤’,不知可否是这两个字?”
喻续断淡淡道:“是。”
仰春闻言有些惊讶,“你还读过《本草纲目》?”
林衔青无奈地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行军在外,受伤是常事,懂些药理说不定哪天就能救自己一命。” 他说这话时,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少年人的洒脱,却也暗藏颇为危险的经历。
这倒也是。
最懂药理的人一定是最容易受伤的人。
仰春起身,将空间让出来,对着喻续断和他身后一个年轻小童道:“那就麻烦喻大夫为林公子诊治了。”
喻续断闻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拎着药箱上前。他抽出银针,在林衔青身上各处都扎了进去,而后一根一根检查。接着又为他搭脉,观察瞳孔和舌苔,整个过程细致入微,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检查得很细致,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沉声道:“好了。”
仰春赶忙上前帮忙搀扶林衔青躺下,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冰凉的掌心,那掌心的温度让她心头一颤。
原来他也在害怕。
她轻轻握住那只手,用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像是要将自己的暖意传递过去,“没事的,没事的。”
喻续断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而后平淡地安慰道:“这位公子不必担心,毒虽已侵入经络,但毒性尚浅,只需按时服药、药浴、施针,不出百日便可痊愈。”
仰春闻言松了口气,看向林衔青道:“林公子,这回可放宽心了。”
林衔青也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调侃道:“那就好,那就好,林某并不惧残废之躯,只怕无缘得见柳姑娘芳容。”
仰春松开他的掌心,笑道:“贫嘴。”
这边的响动并未影响喻续断开方子。他从背篓中拿出执笔,小童为他研磨,他弯腰不紧不慢地写着方子。
仰春侧头看去,见桌子低矮,他极高,弯腰就着桌子写字很不方便,但他腰身仍旧挺直,抚着袖子慢条斯理。
再看那药方,一笔一画,工整而严谨,如被墨绳校准过一般横平竖直。
“这个是煎服的,一日三次。”喻续断递给仰春,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仰春的指尖,他立刻收回手指,在衣袖上捻了捻,“失礼。”
又道:“每日一次浸泡药浴,每次泡满半个时辰,中途一直续热水,泡到大汗淋漓,皮肤热红最佳。”
喻续断如无波古井的眼睛扫过林衔青刀削斧凿却伤痕累累的腹部,补充道:“泡的时候把伤口裸露出来,有利于皮肉的清毒,但是要擦净水再重新包裹干净的布带。”
“每日辰时和申时我会过来施针,三管齐下,约莫不过十天可视物,不过百天可痊愈。”
仰春闻言喜出望外:“太好了!”
她感谢的方式也比较朴实。
“荠荷,去为喻大夫取来百两白银作为诊金。”
仰春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喻续断和小童的神态。若发现他们露出不满的神色,会立刻改口再多给些。
喻续断倒是表情一点没变,只是他身旁的那个七八岁的小童震惊地张大了嘴。
仰春明了,这个数字不算给得低。
又道:“喻大夫舟车劳顿,需得休息,我为您在柳府的客房中备好房间,每日车马接送,林公子的伤就拜托您了。”
喻续断仍旧敛着眼皮,淡声道:“是。”
他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药香,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仰春却在这阵药香里嗅到了一丝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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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快脱吧
“每日一次浸泡药浴,每次泡满半个时辰,中途一直续热水,泡到大汗淋漓,皮肤热红最佳。”
仰春站在蒸腾着热气的房间中央,将喻续断的医嘱逐字逐句复述出来,眉眼间满是认真。她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高飞,看着他一趟趟地将水往屏风后运。
那水桶大得惊人,是高飞去市集好不容易寻来的,据说原本是屠户用来烫猪的,装下三个人都绰绰有余。而那道屏风,本是书铺用来造景的装饰,此刻倒是恰到好处地充当起了遮挡的屏障。
为了备齐这泡药浴的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因为这水桶实在太大了,荠荷和高飞不停地烧了半个时辰,还使了银子让书铺旁边、对面的商铺一齐烧,才凑足了够覆盖林衔青腹部的热水。
仰春蹲下身,纤细的手指轻轻撩拨着木桶里的水,试了又试,估摸着水温差不多了,这才抬起头嘱咐道:“荠荷,你就守在书铺的灶台边,继续烧水。烧够了,高飞就送进来,一锅一锅地添,务必让水一直是烫的。”
“这水温可以了,去把喻大夫的药浴包拿来。”
她话音刚落,荠荷便快步取来药浴包。仰春小心翼翼打开药浴包,将里面的药材洒进热水桶中。霎时间,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在房间里四散开来,直往人鼻子里钻。仰春好奇地凑近,试图辨认里面的药材,可看来看去,竟一个也认不出来。她对着荠荷招招手,“我让你去城里最好的医馆去询问这药包和汤药有无问题,你去了吗?”
荠荷给了她一个眼神,“二小姐放心,那‘仁济堂’和‘药香斋’就在一条街上,我两家都进去仔细问过了,他们都说这药绝对没问题。”
仰春这才放下心来,她缓步走近林衔青身边,对他伸出一只手臂,道:“林公子,扶着我的手臂,我带你过去。”
林衔青站在原地,小麦色的皮肤上泛起一层若有若无的暗红,也不知是屋内热水的蒸气太过闷热,还是因为其他缘故。他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只有鼻梁上的那颗小痣格外显眼。他沉默了许久,才将宽大的手掌搭在了仰春的手臂上。
仰春领着他缓缓向屏风走去,脚步放得极慢,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她主动调整着重心,将林衔青的重量稳稳地承受在自己身上,生怕他不小心摔倒。
突然,林衔青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仰春立刻侧头,说话的热气带着幽幽的香气喷在林衔青的颈边。
“怎么了,林公子?”
林衔青干咳两声,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被仰春圈在胸前的手臂,声音有点发涩,“没、没事…就是伤口有点痛。”
仰春微微眯起眼睛,眼神里满是狐疑,却也没再多问,只是轻声说道:“那我们再慢些走。”
这几步让林衔青格外忐忑,当蒸腾的热气裹着浓烈药香扑面而来,他终于攥紧掌心,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开口:“柳姑娘,你,你知道我怕打扰你们修葺,将家将都遣走了吧。”
“知道啊,怎么了?”
林衔青呼吸一滞,苍白的唇抿成直线,古铜色的脸庞泛起惊人的潮红,连耳垂都烧得通红:“我身边只留下了高飞,你让他添水,那,那谁给我沐浴?”
仰春才顿时醒悟过来。
“这可糟糕了,李掌柜和木生去布坊看花色去了,我和荠荷合力也是抬不动那口大锅的。”
她的言下之意是:高飞只能抬水。
那谁为他……
“所以,林公子,事急从权,我们江湖儿女在必要时刻就不必拘泥这些虚名了。”
随后她踮起脚尖,凑近他耳畔,吐字清晰得让林衔青几乎能感受到她声调里满藏的笑意。
她说——
“快脱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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